第75章 有眼無珠（二）

  溫韜回城後，帶著昭陵所得，到府庫中清點一番。盤算下來，這些錢足夠十年的用度，他心中大喜。

  溫韜依約取出一成金銀，在白虎節堂聚齊眾將，分了下去。眾將得了賞賜，都向溫韜拜謝，異口同聲的說：「多謝節帥厚賜，我等必對節帥忠心耿耿，唯節帥馬首是瞻！」這正是溫韜煞費苦心弄錢，想要達到的效果。如今府庫充實、眾將歸心，他自然十分高興。

  溫韜突然嘆了口氣，指著堂中成堆的書畫說：「這裡還有許多書畫，我看只是李世民自己的喜好，也值不得什麼錢，大家各自挑挑分了吧！」眾將心道，這些書畫都是皇陵中的陪葬之物，肯定都是精品，既然節帥賞賜，那不要白不要。於是眾將一哄而上，挑選起來。

  一個將軍拿著幅畫說：「哈哈！這幅畫還不錯，畫中的猛虎異常威武，我就掛在家中辟邪吧！」另一人不屑的說：「孫副將，你那老虎能辟什麼邪啊？你看看我這幅鍾馗的畫像，這才能辟邪呢！哈哈哈！」

  一個相貌斯文些、謀士打扮的人說：「老張，你真是不學無術！鍾馗是唐玄宗時候才有的人物，這太宗墓中怎麼會有他的畫像？難道是你後來塞進去的？你那幅，畫的是財神爺趙公明！不過放在家中招財很不錯。老張你說得對，孫副將那猛虎圖哪能辟邪，怕是只能招來狐仙吧，嘿嘿……」

  那老張回頭看他捧著幾幅字，便問：「隋先生，你挑這麼多字幹什麼？你識字又不多，這些還是給劉軍師留著吧，哈哈哈！」隋先生說：「正因為我識字不多，我才要讓我的兒子好好識字！這些書法，我拿回去給他當字帖用！」孫副將聽他二人嘲笑自己，扭過頭去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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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副將側過頭去，剛好看到身邊的人打開了一幅畫，上面畫著一隻龍頭。孫副將見那龍頭畫得栩栩如生，心中非常喜歡，便說：「王校尉，我很喜歡這個龍頭，咱倆換一下吧，這幅猛虎圖給你了！」王校尉搖了搖頭說：「不行！裡面大多都是些花花草草，我好不容易才選到一個喜歡的。」

  孫副將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幅畫，生氣的說：「好你個小子！上次節帥點卯你遲到，還是老子給你求的情，你怎麼這般忘恩負義？不就是一幅破畫嗎，快拿來給我！」那王校尉只是不肯，兩人搶奪起來。這兩人都是武將，力氣頗大，那幅畫經不起他們這麼拉扯，嗤的一聲被扯成兩截。兩人見這畫被扯破，也不生氣，相視大笑了一番，繼續翻尋起來。

  這麼亂鬨鬨的吵鬧了一會兒，眾將或多或少都挑到了幾樣的東西。溫韜一看，還剩下許多，便問：「怎麼還剩下這麼多，沒人要了嗎？」那隋先生雙手抱拳，向溫韜行了一禮，然後說：「回稟節帥！剩下的這些，要麼畫的是些花花草草，要麼是些寫得看不懂的字，沒人看得上眼。」

  溫韜說：「那可怎麼辦好？堆在堂中也不是辦法啊。」隋先生說：「節帥，屬下看這些書畫，都是用綢緞裝裱。上面的綢緞像是極品蜀錦，保存了幾百年都毫不褪色，應該是上好的皇室貢品。咱們不如把這些綢緞扯下來，大家分分吧。」溫韜點了點頭，眾將又開始去撕扯那些書畫。

  正在眾將撕扯之時，溫懷來到白虎節堂拜見父親。他剛一進門，就看到如此紛亂的場景，心中十分詫異。溫懷腳下踩到一物，是孫副將和王校尉撕破的那幅畫，他撿起來一看，大吃一驚。

  溫懷抬起頭來，看到身邊的老張，正在費力的撕扯一幅書法，連忙搶了過來。溫懷見他們如此暴殄天物，氣得大喊一聲：「都給我住手！快停下！你們這群蠢人，這是在造孽啊！」眾將被他罵的不明所以，但見二公子如此憤怒，也只好先停了下來。

  溫韜見兒子歸來，原本想好好撫慰他一番。畢竟溫懷在洛陽為質，也是為了溫家，為了和朝廷的關係更牢固。何況，兒子即將成為李存勖的駙馬，他縱然不喜，也不能過於怠慢。

  但溫懷在白虎節堂這一吼，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溫韜換了一副嚴厲的表情，喝道：「懷兒，你這是要幹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為何要在這白虎節堂大吼大叫？」

  溫懷舉著手中的那幅龍頭說：「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曹不興畫的龍頭！是誰撕破的！」孫副將小聲嘀咕道：「曹不興是誰，很有名麼？」王校尉接口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魏國的人。要不然，他敢叫這個名字，曹操能饒得了他？」眾將一聽，頓時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溫懷氣得渾身發抖，他又舉起老張撕扯的那幅書法說：「這可是王獻之的書法啊！王獻之就是王羲之的兒子，東晉的書聖王右軍，你們總該知道吧！」

  溫韜坐在帥椅中，看著溫懷喝斥眾將，擔心他影響眾將剛剛凝聚的忠心，便大聲說：「懷兒，右軍又怎樣，我還是節度使呢！好了，你不要再喊了，這些書畫是我偶然所得，留著也沒用，就叫大家分一分算了。」

  溫懷氣憤的說：「父帥！我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這事我本來不想管，但實在見不得如此糟蹋寶物。這些前朝的書畫，你們不認得也沒關係。大家分一分各自拿回去，將來總還會流傳出去，到認得它們之人的手中，那也算是保存下來了。可你們為何偏要如此，為何要撕扯毀壞呢？」

  溫韜臉色一沉，揮了揮手讓眾將退下，然後厲聲問：「你剛才說，你知道這些東西是哪來的？你是怎麼知道的？」溫懷搖搖頭說：「父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你這番作為，怎能瞞得住天下人？我勸你還是立刻收手吧，這事早晚會被朝廷知道。皇上雖然不是大唐後裔，但畢竟也以唐嗣自居，這事他怎能不管？再說，父帥你這樣做，軍心是保住了，但卻會失去民心啊！」

  溫韜嗤笑道：「懷兒！別以為你在外面遊歷，博得了一些賢名，就想來教訓我！你懂什麼叫民心？耀州是我的家鄉，所以我從不盤剝百姓，他們上繳的賦稅，比洛陽還低！百姓會在意我挖了哪個皇帝的陵墓嗎？百姓只會在意，手中的錢夠不夠花、糧夠不夠吃！再說皇上那裡，我親自去稱臣納貢，對他忠心耿耿。他難道會因為這些小事，就派兵來討伐我？這些軍國大事，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好了，這事你就不要管了！以後，我不再毀壞東西就是。說說你在洛陽的經歷吧，皇上對你如何？」

  溫懷無奈，只得草草講述了洛陽之事，便要告辭離開。溫韜見他面色難看，想想還要靠著他的婚姻，來維繫與皇室的關係，便說：「懷兒，既然你喜歡這些書畫，我就把它們都送給你吧！」

  溫懷搖了搖頭說：「父帥，那我與分贓的將軍們何異？」溫韜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拿出一個盒子，遞到溫懷面前說：「懷兒！那些都是普通的陪葬之物，想來也沒什麼太好的東西。這個盒子裡是一幅書法，被李世民抱在懷中，想來無比珍貴，為父就把它送給你吧！」

  溫懷聽父親說得鄭重，心中難免有些好奇，想看看這被唐太宗死後，還念念不忘、牢牢抱在懷中的東西。他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捲軸一看，頓時大喜過望。

  溫懷顫聲道：「蘭亭序！這竟然是蘭亭序真跡啊！父帥，多虧你把它放在了懷中，沒有被那些人毀壞。否則，咱們溫家可真的是千古罪人！」溫韜奇怪的問：「蘭亭序是什麼東西？很值錢嗎？」

  溫懷聽了父親的話，心中湧起難以抑制的鄙夷。他瞥了一眼溫韜，緩緩的說：「父帥，這是連李世民死後都舍不下，要緊緊抱在懷中的東西，你說它的價值得有多大！也對！一件東西的價值，只有在了解它的人手中才能體現。你不認得它，它就只是一張廢紙吧，還好我認得！父帥，不是什麼東西，都能用錢來衡量的！」

  溫韜看出了他的鄙夷，不滿的說：「再怎樣，這也只是幅書法而已！難道我捧著它上陣，敵人就不來攻我？難道我給將士們看看那，就不用再發俸祿？好了！既然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吧。懷兒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要歇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