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萬福血冷沉野殍·臨危受命上華巔 一、水鬼攔路
2025-02-14 06:52:27
作者: Fresh果果
天上沒有星子,更沒有月亮,漆黑得像一個大洞,讓人有些顛倒分不清上下,似乎一失腳就要墜進去。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孩孤零零一個人在路上急匆匆的走著,右手握著一小串佛珠碎碎的念,左手提著個油皮燈籠。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在跑,因為那些東西一直在後面跟著她,只是因為佛珠的原因不敢太靠近。周圍漆黑一片,只看得見燈籠熒熒鬼火一般在半空中飄移著,四野寂靜得有些詭異,連流水聲,蟲鳴聲都聽不見。
馬上就要到村子裡了,進了村就好,小孩不斷告訴自己,蒼白著臉,冷汗直往下掉。騰出右手把身上披的八隻黑狗皮拼製成的斗篷裹得更嚴實一點,妄圖不讓自己的氣味更多的散發出去。
可是走到村頭的小石拱橋上還是傻眼了,一個打著紙傘的女人站在橋上正對著她。傘面上繡的是紅得耀眼的桃花,白色的衣裙上也是。傘打得很低,看不見臉。明明是炎熱酷悶得沒有一點風,那裙袂卻激盪得上下翻飛著。
小孩嚇得停在那裡雙腿直打顫,完了,遇上鬼攔路了。
「南無阿彌陀佛……」她繼續低聲念著,側過身子想從橋另一邊過,低下頭裝作沒看見她,卻發現她眨眼間又站在了自己面前。精緻的白色繡花鞋上沾滿了泥,腳邊是一灘的水,還有各種綠色的水藻和貝殼。這時小孩才看清,那裙擺上的哪是桃花,分明是濺染的鮮血。
此時,手中燈籠本應該溫柔的黃光,詭異地變成了青色繼而又轉為暗紅,好像也被血染過一樣,空氣里滿是刺鼻的河水的膻氣與血的腥臭。
「阿彌陀佛……」她硬著頭皮把佛珠舉到前面,那女鬼退了兩步,小孩又前進兩步,那女鬼又退兩步。快到橋頭時,卻聽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響起。
咣的一下,面前的女鬼散裂了開來,肢體斷作無數截,仿佛被硬生生砍碎一樣,一地都是血和蛆蟲。
小孩嚇得差點扔了手中的佛珠還有燈籠就往回跑,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似的。
卻見有個圓圓的東西骨碌碌的從傘下滾了出來,滾纏著黑色的長髮,竟然是那個女人的頭。小孩渾身上下如被冰凍,半點都動不了了。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心底喊:快跑快跑!可就是挪不開半步。
那頭如充滿氣的球一般「之」字形左右亂竄,撞到橋欄又反彈回來,一會兒就蹭到了小孩的腳邊,嚇得她差點沒癱坐在地上。
靜止了片刻,小孩瞪著腳邊那個突然不動的頭,心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而沒待松上一口氣的時間,那個頭又一下翻轉過來。小孩這才看清楚她的臉,黑乎乎的兩個大洞,眼睛被硬生生摳去。一隻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另一隻由一些血管、神經和組織牽連著半掛在臉上,晃來晃去,白慘慘的眼珠還飛快的轉著,向上直瞪著她。嘴唇似是被河裡的魚都咬爛了,殘缺不全得瑟瑟哆嗦似是要向她說些什麼,卻只發出風吹木頭門一樣嘎嘎的響聲。
小孩忍住嘔吐的衝動,跨過那個頭就往前跑,顧不得正踩在一地的殘肢上。突然間腿被抓住,是一隻半截的右手,手指在水裡泡漲了,腐爛而發白,手臂肉端處可以看見森森的白骨。
驚恐當中,發現那個腦袋又飛快的向自己彈了過來,張開大嘴白森森的牙就咬到了自己的右腿小腿上,劇痛之中伴隨著刺骨的陰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小孩揮舞著佛珠向那頭上打去,然後聽見一陣仿佛生肉放在燒紅鐵板上的嘶嘶響聲。好一半天那個頭才鬆口脫落,小孩拔腿就跑,卻突然聽見什麼破裂的聲音,腳底下什麼東西硌著自己。抬起來一看,竟然是那女鬼的另一隻眼球不小心被自己踩爆了,正流出滾滾的膿水和蛆蟲。
小孩一邊乾嘔一邊飛也似的逃下橋,發現那隻手竟然還抓在自己腿上,而那個腦袋還在橋上蹦呀蹦呀,上下牙齒互相敲打著,叫著「手,手,手」,聲音又悽慘又恐怖,只是下不了橋,無法追來。聽說慘死在水上的人,靈魂只能永遠困在那裡。
小孩使勁把那殘臂從腿上扯下,用力拋回橋上。然後轉身不要命的往前跑。臉上早嚇得半點血色都沒有了。
村子裡的人此時都睡了,安靜得連聲雞鳴狗叫都聽不到。小孩在一家藥店前瘋狂敲門,整村人卻仿佛都在睡夢中死去一樣,沒有半點反應,沒有一家燈亮。小孩拼著命的敲了好半天裡面才有了一點動靜。
「誰啊……」
「張大夫,張大夫,我是小骨!救救我爹,他快死了!」叫小骨的孩子心急如焚的大聲叫道。
「哦哦,小骨啊,你別急,等我穿好衣服收拾一下,馬上、馬上……」
不一會兒,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提著藥箱出來了,和她一塊匆匆往回趕。
「你怎麼晚上一個人出來了啊,沒遇上什麼吧?」
「剛剛在橋上有……沒辦法,爹突然病得很重……」小骨拉住張大夫的衣服,躲在他身後,一瘸一拐的走著,身子依然不停的發抖。慢慢的走近小橋時偷偷探出頭來,卻發現剛剛那一地的殘屍還有自己踩碎的眼球全都不見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八字太輕,陰氣太重,出生時母親難產而死,滿城異香,明明盛春時景,卻瞬間百花凋殘,於是取名叫花千骨。
父親是個屢次落第的秀才,因為命硬,倒也一直撫養她到如今。但是因為花千骨體質太易招惹妖魔鬼怪,給村里惹下不少麻煩,只好單獨領她住在村郊小河邊隨意搭建的木屋裡。
花秀才請了遊方的高僧來給花千骨驅鬼改命格,和尚只是一個勁搖頭,給了花千骨一串隨身攜帶多年的佛珠,還有讓用八隻黑狗的皮做成披風,掩住花千骨身上普通人聞不見的氣味。並囑咐太陽落山後儘量不要讓她出門,這才安然活到了十二歲。
張大夫一向對他父女倆多有照顧,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拿捏過太多人的生死,身上陽氣和煞氣都比較重,一般小鬼不敢來招惹。牽著花千骨的手回到他們住的地方,一路倒也沒遇上什麼麻煩。
只是花秀才病得很厲害,和花千骨長期生活在一起,總是難免有各種的*氣纏身,不到四十的年紀卻蒼老衰弱的像五六十。張大夫一個勁的搖頭嘆息,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花千骨跑進跑出的燒水煎藥,給花秀才抹身擦汗,半點都不肯閒下來,怕自己胡思亂想。
花秀才終於還是沒能挨到天亮,彌留之際,始終擔心著自己死後,留下花千骨這么小的孩子一個人該怎麼辦。張大夫安慰他說會收養照顧千骨,花秀才卻一不想連累他,二也怕他保護不了千骨多久。於是交代花千骨等他死後,去傳說中以捉鬼除妖出名的茅山拜師學藝,等學有所成,就再不怕鬼怪纏身了。
花千骨握著父親逐漸冰涼的手,心裡蕪荒淒涼一片。連爹爹都走了,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她生是無淚之人,從生下來哪怕再傷心難過也掉不出一滴淚水。花秀才知道這孩子將來定是命途多舛,所以從小就悉心教導,逼著她努力學會獨立和堅強。
張大夫幫花千骨把腿上的傷處理了一下,擠出發黑的膿血,用香灰水洗過,又塗了點糯米和膏藥,然後包紮好。他只是普通的大夫,不是道士,處理得並不得法。但花千骨從小這樣的小傷受得多的去了,奇怪的是很快就能痊癒,所以並不以為意。
第二天一早,花千骨便拉著板車,將花秀才的屍身運到村後的墳山上去掩埋。
見她從街上經過,村人皆一臉嫌棄,避之不及,在一旁指指點點。
「果然是掃把星,全家人都被她剋死了,現在連唯一的爹也死了!」
「就是,誰只要靠近她一些就會撞*倒大霉。」
「花秀才也是命不好,怎麼生這麼一閨女。」
「你才搬來不知道,她出生那天詭異的香味飄得滿城都是,所有的花全謝了,之後好幾年連個花骨朵都打不出來。」
「不光如此,她到現在還不能伸手碰花呢,一碰花就死,*門吧?」
「哎,那時我就知道沒好事。算命先生勸過花秀才,說這孩子不吉利,讓他扔了他就是不聽,有什麼辦法。」
……
花千骨只是滿頭大汗的努力拉著板車埋頭往前走,仿佛什麼都沒聽到。許多人家見她路過,連忙門窗緊閉。
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正在門口玩泥巴,看見她眼睛一亮,追了上來,開心的喊著:「小姐姐!小姐姐!」
花千骨沒有停步,也沒看他:「快回去,咱們不是說好了,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不可以跟姐姐說話。」
小孩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呆呆愣了愣,然後小跑幾步,幫花千骨從後面推車,儘管根本幫不上什麼忙,花千骨還是一下覺得輕了許多。這時卻有一個婦女跑過來抱起小孩,狠狠打了他一耳光。然後躲瘟神一樣慌忙跑進屋屋去,砰的關上了門。
花千骨頓住腳步回過頭,聽著房裡傳來的小孩的哭聲,難過的抹了一把汗。
好不容易來到村外墳坡,娘親的墓前,花千骨已累得喘不過氣。稍加休息,又拿著鐵楸開始挖土,將爹與娘親合葬。有那麼一瞬間,她也很想躺進棺木中,不用再面對這舉目無親,又滿是妖魔鬼怪的世界。
一直忙活到太陽落山,她去張大夫家告辭,吃了一頓晚飯。張大夫認為她年紀還太小,不能一個人外出闖蕩,希望先收養她,最起碼先把腿上的傷養好。她卻下定決心立馬啟程,聽從父命去拜師學藝。張大夫拗不過她,只好送她回家,又資助了她些許銀兩。
夜裡,燈如豆。
屋外大風呼嘯,還有各種詭異的狂笑、驚叫、嗚咽、怒斥聲混合在一塊,牆上不斷出現奇怪形狀的影子。花千骨裹著狗皮披風,坐在空蕩蕩的木屋中光光的床板上,睜著雙眼直到天亮,心裡又是悲傷又是迷惘。
翌日大清早,她給院子裡的小樹澆了水,依依不捨的回頭看了小木屋最後一眼,便背起行囊出發了。
為了方便起見,她穿著父親改小了的青色袍子,頭髮高束裝扮成男孩的樣子。帶著斗笠,身上披的依然是那件形影不離的狗皮大衣,腰間還別了把破舊的鐮刀。
穿過村外樹林的時候異常困難,仿佛有無數隻無形的手在身後拉扯她,不讓她離開。但花千骨心意已決,倚仗著一棵棵樹木,拔河一般拖著重如千斤的兩條腿往前邁。
這時不遠處的空中,幾個御劍飛行的男子在樹林上方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向為首的男子說道:「大師兄,大家都很累了,要不在前面村子休息一下?」
被稱作大師兄的男子一襲牙色道服,面容俊朗,對提議略微有些遲疑。從懷裡掏出一顆玄色石子看了看,石子周身發出一股空明幽光,上面刻了小小的「雲翳」兩字。
「驗生石都還亮著呢,大師兄你不用太擔心了。」
男子卻只是擔憂道:「等滅了就來不及了。」
背後有弟子低聲抱怨:「就為一條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求救訊息,咱們就累死累活、日夜不停的從茅山飛了近千里路。虧得大師兄待他那麼好,雲翳那個醜八怪還總是不領情。」
見為首男子皺起眉頭,旁邊人連忙阻止他再說下去。
「前面的村子好像不太對勁。」男子若有所思的指了指南方。
眾人連忙雙指划過眉間,眼一閉一睜,只見整個村子上空黑氣籠罩盤旋。
「妖*之物聚集,有可能也出現了界縫,人命攸關,都隨我過去查看一下。」
「是。」
幾人朝著前面村子飛馳而去。
仍在下面樹林裡跋涉的花千骨,突見天空幾道銀光划過,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並未多留意,繼續艱難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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