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下)
2025-02-07 18:22:23
作者: 薄慕顏
第二天清晨,顧蓮趁著天色尚早還沒出發,打算看看葉家女眷,順便道個謝,畢竟是葉東海救了自己。
昨天的兇險,現今想起來仍是一陣後怕。
葉大奶奶看起來更加消瘦了,眼瞼一片烏青,半睜眼睛躺在床上,仿佛一片快要凋落的秋葉,透著死亡的氣息。
顧蓮看在眼裡,當然臉上不能表現出來。
只是安慰她道:「出了安陽地界,往前再過幾十里就進入山東省內,太平的地方就好多了,吃住都要方便一些。」
葉大奶奶微微一笑,「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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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蓮怕勞她費神,說了幾句,便和葉宜去了旁邊的屋子,摒退丫頭說道:「昨兒多虧你二叔相救,只是我人微言輕,又是一介弱質女流,大恩大德怕是不能報答了。」
葉宜卻道:「還好你沒事,昨兒的事真是嚇死人了。」
顧蓮從懷裡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對方,「這是從前祖父給我的東西,我知道你們葉家不缺這些,不過是我一點心意,你且收下了。」嘆了口氣,「我不便給你二叔什麼謝禮,回頭你替我再道一聲謝吧。」
葉宜接了荷包,摸著有一小塊硬硬的東西,以為是金子什麼的,也沒在意。
兩人說了會兒話,外面的人催著出發便各自散了。
直到上了馬車,葉宜閒著沒事,瞧著母親懨懨的精神很不好,沒話找話拿了那荷包出來,笑道:「這是顧九姨給的謝禮,不便謝二叔,倒是便宜我了。」
葉大奶奶知道女兒是想逗自己說話,散散心,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便做出一臉感興趣的模樣,接了荷包,「我看看是什麼。」
打開荷包,倒出一塊鴿子蛋大的雞血紅寶石!
「這……」葉大奶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嘆氣道:「如此又大又紅、品相好的紅寶石,少說也要值個七、八千兩,怕是人家防身保命的東西。」埋怨女兒,「你這丫頭,怎麼就收了呢?」
葉宜也驚住了,解釋道:「我不知道是這麼貴重的東西,還以為是金子什麼的,等下找個機會,我就去還給她吧。」
葉大奶奶搖頭,「她這是答謝你的二叔的謝禮,咱們不能自作主張處置,你先拿給你二叔瞧瞧,問問他是個什麼意思?回頭需要遞東西的時候,再由你去。」
中途在茶寮歇腳的時候,葉宜親自過去送了荷包,解釋了幾句。
葉東海收了荷包,將紅寶石倒在手裡。
此時正值晌午,冬日的陽光清冷但卻明亮刺眼,光線穿過紅寶石,折射出紅得好似鮮血一般的顏色,美得驚心動魄。
段九瞧得連連咂舌,驚呼道:「乖乖……,還是一個有錢的小娘子呢。」
葉東海在手裡轉動著紅寶石,一聲兒不吭。
她倒是一個果斷乾脆的,真是捨得,這麼貴重的東西說給就給了,----要是徐離救她,就不會這般人情錢財兩清了吧。
下一瞬,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可笑。
好端端的,人家為了答謝救命之恩送來謝禮,貴重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為什麼要去像那麼多,還和別人去做起比較。
段九眼巴巴的盯著那塊紅寶石,垂涎道:「真漂亮!」瞧了瞧他,「你要是不想收美人兒的東西,不如給我吧?」
葉東海白了他一眼,「我家沒那麼多錢,隨隨便便拿塊寶石送人。」
「捨不得了,捨不得了!」段九樂得哈哈大笑,滾倒在馬車上,「這塊寶石品相再好,也抵不過早先那一大把銀票,分明捨不得,還要找些蹩腳的藉口。」
葉東海將紅寶石裝了荷包,頭疼的看著他,「你就不能少說幾句話?會憋死呢?」
段九閉嘴鼓著腮幫子,果然不說話了,他是練功夫的人,片刻把臉憋得通紅,然後兩眼一翻,整個人軟趴趴倒在馬車上。
葉東海見狀扶額,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幅無賴樣子,----誰會想得到,這無賴殺起人來根本就不眨眼!
本來以為他還要耍一會兒寶,沒想到,段九很快睜開了眼,神色警覺跳下了車,趴在地面上聽了一小會兒,方才追上來。
「怎麼了?」葉東海緊張問道。
段九站在馬車頭上往遠處眺望,前方剛好是一處拐彎的地方,什麼都看不見,回頭坐了下來,握劍道:「前方三里之內,像是有不少人涌了過來。」
葉東海皺眉,「這官道只得筆直的一條,不能改道,想要換路的話,至少得往後退五、六十里。」他問:「我們要不要退?」
段九再厲害,對方人多也是難以照應。
「先不用。」段九猶豫了一瞬,「聽起來動靜不大,不像是軍隊官兵,不知道是路過的客商,還是鏢局什麼的。」下車奪了一個管事的馬,「我先過去看看!」
只見他舉手揚鞭,馬蹄下煙塵盤旋一縷風似的去了。
葉東海想了想,還是吩咐所有馬車先停了下來。
顧家的馬車跟在後面,見前面停,也跟著停,黃大石跑過來問道:「葉二爺,是不是前面出了什麼事?」
葉東海回道:「你師傅去前面看了。」
想起段九那句「小徒弟」,再看看這位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大漢,哪裡和「小」字聯繫的起來?忍不住又是一陣惡寒。
黃大石沒有留意對方的表情,只是努力往前眺望。
片刻後,段九笑嘻嘻策馬回來,說道:「沒事!不知道哪兒路過的幾十號流民,一個個哭天喊地,像是好些天沒吃東西了。」
顧家大老爺等人也擔心的圍了過來,聽到這話,都鬆了一口氣。
哪知道段九又道:「不過聽那些流民說,他們都是從涼坪方向逃過來的,那邊剛打了仗,問他們也說不清是誰跟誰。」看向葉東海,「看來咱們到前面就得改道了。」
大老爺詫異道:「涼坪怎麼會打起來?哪裡……」想不出有什麼兵馬勢力,更不明白,明明是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居然會有大批的兵力廝殺?遲疑了下,「咱們去山東的話,走涼坪、綏州,再過須水河,這條路是最近的,要換可就得繞路了。」
三老爺才死了一兒子,早已膽顫心驚,「遠不怕,還是妥當的一些好。」
眾人議論紛紛,就連葉家二老爺也下車摻和了幾句。
最後商量的結果,還是安全第一,畢竟兩家都是拖兒帶女一大堆人,真要遇上什麼殘兵流寇的,只怕全都要遭了殃。
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就有穿得破破爛爛的流民陸續走過來。
顧家和葉家都有家丁帶著,更不用說,還有段九這樣的高手做護衛,一群手無寸鐵的流民,倒是不足為懼。
兩家都將馬車往一邊停靠,讓流民們各自離去。
顧蓮的這一世,可以說是在亂世里長大的,並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淒涼場景,那些流民們臉上帶著驚慌、恐懼,身體憔悴虛弱。
一個個,眼裡都是茫然無助的悽苦之色。
這種時候,根本就不能亂發善心。
有時候一口糧食,就有可能引發出幾齣命案。
顧家、葉家的家丁們,男人們,都是神色緊張的盯著那些流民,生怕他們突然蜂擁而上搶東西,實在不得不防。
顧蓮搖了搖頭,準備放下車簾,不再去看那一幕幕糟心的景象。
手正要鬆開,忽地看見一個有些面熟的相貌!
一個嬌小的粗布少女正朝這邊走了過來,頭髮蓬亂、衣衫髒污,仿佛餓得沒了力氣,步子拖拖沓沓的,眼神空洞的好似盲人一般。
顧蓮驚駭不已,趁那少女路過車窗邊時,趕緊伸手一把抓住了她,低聲喚道:「姝兒,是我……」
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讓她上了自己的車。
李媽媽等人都是大驚,怕其他人注意到,趕緊把徐姝扯進了車裡面,讓蟬丫去了外頭,和黃老三坐在一起。
徐姝緩緩抬起頭,開了半晌,「我不是在做夢吧?」她輕聲喃喃,淚水「啪嗒、啪嗒」掉了下來,「蓮姐姐,我是不是死了?所以夢見了你……」
眼前這個嘴唇乾裂,餓得面帶菜色乞丐一般的少女,哪裡還有半分當初珠圓玉潤的影子?就連聲音都不在清脆,而是變得怯怯的、細細的,又輕又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雖然徐家的人對不住自己,但是徐姝沒有。
顧蓮瞧著她這幅悽慘落魄的模樣,想起她從前的天真嬌憨,卻又不失俠義,居然瞞著家人救了自己,忍不住難過道:「姝兒,你怎麼會……」想了想,還是決定過會兒再問,「來……,先喝點水!」
徐姝大口大口的喝起水來。
要不是顧蓮攔著,只怕半水壺的水都要被她喝光,輕輕捶了捶背,讓李媽媽把早上帶的包子拿了出來。
徐姝一口氣吃了三個,方才打住。
----只怕她這一輩子,都從來沒有過這幅狼狽吃相。
顧蓮柔聲道:「慢慢兒吃,別噎著了。」怕她控制不住,讓李媽媽把剩下的包子收了起來,只留了一個,「別一下吃太多,晚點再吃。」
徐姝又喝了幾口水,吃了最後一個包子,呆呆坐了片刻,像是恢復了一些精神和力氣,於是再次確認,「蓮姐姐,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顧蓮見她精神有些恍惚,又瑟瑟發抖,讓找了一件衣服給她裹上,細細聲道:「安陽被蕭蒼的人占了,我們逃了出來。」看了看她,「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你們……,不是應該早就走了嗎?怎麼會……」
「原來是這樣啊。」徐姝似乎慢慢醒轉過來,繼而歡喜道:「蓮姐姐,原來我真的不是做夢,真的是你。」
下一瞬,忽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慌得李媽媽趕緊拿帕子去捂她,低聲急道:「小點聲兒,小點聲兒……」
徐姝這一路上嚇怕了,不復以前小霸王似的脾氣,見李媽媽不高興,趕忙咬住了嘴唇,抽抽搭搭哭道:「我、我……,我和姐姐跟家裡人走散了。然後我們一路跑,結果被人追,姐姐把我藏在路邊柴禾堆里……」
說到此處,頓時哭得哽咽難言。
顧蓮一面讓她伏在自己身上哭,一面替她拍背,心裡卻是驚駭不已,----徐家可是帶著八千兵馬棄城而逃,怎麼會把家眷給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