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你是豬嗎

  他們好像高伯一樣，坐在院門口的小河邊，江清沂坐在輪椅上，雲欒煜坐在雕刻花紋的石頭墩子上。

  兩個人的面前都放著桂花茶。

  江清沂睡了一陣，精神恢復鎮定，幾乎忘記自己剛剛對護士弟弟和他的魚做了什麼，人家給他倒茶的時候他會說謝謝，笑意親切，重新建立起趙大院長的風度。

  雲欒煜不知是不是做了噩夢，此刻在河邊吹風有些呆呆的，反應比平時緩慢，江清沂逗他他也不笑。

  江清沂眨眨眼睛，忽然就指著旁邊一個店面，吃驚地長大嘴巴：「啊！欒煜！你看！烤豬八戒啊！」

  雲欒煜仰天嘆息：「那是豬，不是豬八戒，而且它是蒸的，不是烤，你難道沒看見那麼大的蒸汽。」

  他說的對，巨大的雪白色蒸汽滾滾地順著整隻豬的周身裊裊升騰，呼呼地從店裡往外冒，還帶著鮮甜的肉香氣。

  

  江清沂說：「看見了！是豬八戒要變妖精！」

  雲欒煜說：「豬八戒不是妖精！」

  江清沂說：「他那麼丑，就是妖精，而且你看他都死了。」

  這個整隻蒸豬的確看起來不怎麼好看，它趴在熏蒸它的木架子上，頂著個大耳朵大鼻子的豬頭。

  雲欒煜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我想吃。」

  江清沂震驚地望著他，用一種「你是豬嗎」的眼神。

  雲欒煜一咬牙，站起來說：「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在江清沂驚恐的目光用揚長而去，半晌真的手托一盒豬肉回來，惡狠狠地咬著牙。

  切片裝盒的豬肉看上去漂亮，酒紅顏色，上面灑著金色的芝麻。

  聞上去肉很香，如果不是看到整條屍體的模樣，恐怕還蠻引人入勝。

  雲欒煜坐下來，沒徵求江清沂的意見，把盒子掀開，開始吃肉。

  江清沂默默地吞下一口茶。雲欒煜沒在細嚼慢咽，他那個生吞活剝的架勢，仿佛啃的就是豬八戒，而且他茹毛飲血，大概是要變妖精了。

  眼見著雲欒煜吞了半盒肉下去，江清沂試探著開口說：「那個，欒煜啊，你那肉好吃嗎？」

  雲欒煜一邊吞一邊說：「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他咬牙切齒的表情很恐怖，並不像是食物好吃的樣子。

  江清沂想了想，又說：「那個，你要不慢點兒吃。」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茶推過去，放在雲欒煜手邊。

  雲欒煜停止咀嚼，嘴巴兩邊鼓鼓的，塞滿食物。

  江清沂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對不起啊欒煜，我聽你的，你是不是希望我留下，在高伯這裡，我們在金醫生那沒找到出路，對不對？所以我的母親介紹我們來這，找高伯伯。他可以幫我對吧，沒問題的，我願意留下，你呢？你和我一起留下嗎？還是要工作？回去上班？」

  雲欒煜嘴巴里塞滿東西，無法開口說話。

  江清沂搖了輪椅過來，搖搖擺擺地湊到雲欒煜身邊，抬手給他順後背，一下一下：

  「你看看你，我又不跟你搶是吧，你吃這麼著急幹嘛？噎著了吧？」

  雲欒煜順著她的安撫，重新慢慢開始咀嚼，一點一點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

  江清沂評價道：「我覺得吧，那個肉看上去不怎麼好吃。」

  雲欒煜撩起目光看她，看了一眼，又倉促地扭開頭去。

  江清沂說：「你心裡不好受，是吧，都怪我。」

  雲欒煜搖頭，半晌說：「江清沂，你不要騙我，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你想去哪兒，你怎麼樣才舒服一點？我不勉強你，我什麼都聽你的。」

  江清沂用低沉溫柔的嗓音回答說：「我喜歡你。我想去你的身邊，只有看見你我才會舒服一點，我不騙你。」

  「我說的都是實話，其實，無論是哪裡的醫院，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的大夫，對我來說都一樣，生病我能忍受，治療我就能忍受，只是我太為難你了。」

  「我太為難你了欒煜，我會變得很難看，我會變得很可怕，我會認不得你，我會跟你胡鬧，除了讓你傷心之外，我再不能為你做任何事，這比死亡更讓我痛苦。」

  雲欒煜說：「你可以，除了讓我傷心之外，你還可以為我做一件重要的事，除了你之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做。」

  江清沂笑一笑，柔聲說：「嗯，知道的，我愛你欒煜，不僅是現在，還包括以後，即便是生命終結，我也不會停止愛你，所以，看在我這麼愛你的份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你要好好的。」

  雲欒煜睜不開眼睛。

  他周身滾燙，太陽穴仿佛在被電鑽鑽著，電擊般鑽心的疼。

  那個疼痛加劇了他的噁心，他的腸胃一起熱烈地翻騰，滾動，抽搐，幾乎就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他怕光，很怕，明亮的金色的不知道是燈光還是日光的光線那麼刺眼，刺得他想要流淚。

  但是他眼睛腫了，他不能流淚。

  光線原來是那樣殘忍的東西，它可能帶來希望，也可能帶走他的江清沂。

  這令人崩潰的人間。

  他胸口起伏劇烈，兩手在不安中掙扎，立刻就被人摟住了，摟住他的人聲音低柔沉眠，仿佛是高級的磨砂玻璃。

  那個人在他耳邊講話，和他夢裡的聲音一樣動人：「欒煜？欒煜別怕，我在這裡。」

  誰在這裡，這是哪裡，他不要靈堂，也不要家，不要學校和同學，更不要爸爸。

  講話的人就仿佛是他靈魂里的聆聽者，又告訴他說：「是我，我是江清沂，你的江清沂在這裡。」

  她在這裡又怎麼樣？她最看中的人是沈溪，她最依賴的人是趙茜，她最信任的人是趙光光，她最疼愛的是星星上的趙咩咩。

  她在這裡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走，要拋棄他，留他一個，在最孤獨的大絕望里，永恆地滯留，不能掙脫。

  江清沂的唇乾乾的，意外地帶著他許久不曾擁有的溫度，在他冷汗淋漓的額頭上親吻，用堅決的口吻對他說：

  「欒煜，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我一直在這裡守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