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傳言
2024-05-09 11:26:08
作者: 希行
五月二十三,是定西候的四十六壽辰,不是整壽,不好大辦,但想到新摘了老夫人的孝,三年沒有喜慶活動,一家子憋得還是想熱鬧一下,於是不僅請了戲班子,親朋好友也都邀請來聚一聚。
因為是侯爺的壽宴,酒菜單子便由侯爺夫人親自過目。
榮安院是定西候夫人的起居室,位於定西侯府東南正房大院,雕梁畫柱穿山遊廊貫耳配房,壯麗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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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定西侯府原先是前朝一個藩王的府邸,這藩王在前朝未覆滅時便犯了事,宅子收歸朝廷,因為規制高也無人敢買,這再好的宅子一旦無人住,失了人氣,房子便頹敗下來,再加上後來朝廷更迭征戰多年,等到了定西侯手裡,已經是破敗不堪,經歷兩代修繕擴建才有了那藩王府當年最盛時候的景致。
定西侯夫人小謝氏生性不愛熱鬧,因此她這院子裡便少有高聲大語,只是此時在後廊倒座廳外,一個削肩蜂腰的女子正在大聲訓斥什麼,她面前跪著三個渾身亂戰的小丫頭。
周媽媽走過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認得其中一個小丫頭是自己手下一個婆子的女兒,便停下腳。
「…撕爛這張嘴,去領一頓板子,叫你們老子娘過來,立刻跟我滾出去,這輩子都別進榮安院…」女子咬牙喝道。
小丫頭們嚇得叩頭哭求饒。
「這是怎麼了?」周媽媽說道,一面走過去。
聽到詢問,那女子轉過身,十六七歲,瘦長臉型,眉清目秀,穿著一件絳紅色短比甲牙白的中衣,束著一條蔥綠腰帶。
周媽媽認得是這院子裡的一個三等丫頭喚作金釵。
「姑娘這是做什麼?侯爺的正頭日子要到了,怎麼能大動肝火?」她說道。
周媽媽性情沉穩人前人後的也不常出聲,在侯爺夫人的一堆使喚人中毫不起眼,但就憑她自從跟著大謝氏嫁過來的第一天,就開始掌管大夫人的庫房一直到如今小謝氏嫁過來十年了,她依舊掌管著姐妹倆的庫房,老夫人死了,府里的大庫也開始由她慢慢接手,可見所受的倚重。
金釵在她面前不敢托大,那拉長的臉兒上立刻堆滿了笑,施禮問好。
「周媽媽過來了。」她說道,一面看了眼伏在地上哭的小丫頭們,「這幾個小蹄子耍滑偷懶不算,還聚在一起亂嚼舌根,媽媽自然是知道的,大夫人最不喜這等嘰嘰喳喳惹是生非…」
周媽媽點點頭,似是不經意的看了眼那跪著的丫頭們。
「姐姐,姐姐,我們再不敢了,姐姐饒過我們這一次…」其中一個立刻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一面叩頭一面哭道。
「你們也是,既然來這裡當差,還不知道規矩?」周媽媽開口說道。
那三個丫頭立刻又沖她叩頭,還抬起手啪啪的打自己的臉。
「夫人在屋裡呢,別鬧了。讓她聽到了,才是鬧心。」周媽媽皺眉說道。
「還不快下去。」金釵得到提醒,忙說道。
三個丫頭如蒙大赦又叩了幾個頭,才起身跑。
「再有下次決不饒你們。」金釵又說道,看著那三人跑開了。
「夫人忙著呢?」周媽媽笑問道。
「是,在看菜單子,劉媽媽蘇媽媽她們都在呢。」金釵笑道,一面看四下無人,挽著周媽媽的手緊走了幾步,低聲道,「周媽媽,你可也聽說了那位的事了?」
先頭還教訓小丫頭們不許亂議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要議論,周媽媽抿嘴笑。
「哪位?」她問道。
「就是…」金釵左右看了看,低聲道,「秋桐院的那位。」
周媽媽心裡突突兩下,就猜到她要說什麼了。
似乎是在不經意間,定西侯府的犄角旮旯里開始有人談論一件稀罕事,不管是上夜熬神犯困還是勞累一天得以躺在床上歇息的時候,有關秋桐院少夫人死而復生的故事都是最炙手可熱醒氣提神的談資。
周媽媽將香爐蓋上,動作輕輕無聲,裊裊的白煙在屋子裡散開,驅散了夏日午後的沉悶。
掀起清一色粉色小珍珠串成的隔簾,周媽媽走進東邊的廂房,一個三十五六歲左右的婦人斜倚在炕上閉目似是睡著了,她面頰微高,身材豐腴,穿著家常的灰蘭色府綢黑色緞邊的圓領對襟衫,豆綠的綢緞裙子,許是因為歇午覺,扯去了釵環,只留一個赤金點翠的壓發。
一個才留了頭的小丫頭在一旁認真的打扇子。
周媽媽走過去接過小丫頭手裡的扇子,擺擺手,小丫頭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都是怎麼說的?」她忽的開口問道。
這話說的突然,能把人嚇一跳,但周媽媽卻絲毫無驚,就如同二人方才一直在聊天說話一般。
「夫人。」周媽媽一面繼續搖著扇子,一面說道,「家裡這麼多事費心神的,這小小伎倆小把戲上不得台面理會它做什麼。」
這位便是定西侯夫人,謝氏。
「先是上吊自盡..」她依舊閉著眼,慢悠悠的說道,「丫頭們滿院子哭嚷著死了,然後引人來看又活了,還說什麼進了黃泉道喝了孟婆湯見了老夫人,我倒不知道,往日木頭人一般,原來她還有這個編瞎話的本事。」
她說著話,睜開了眼,作勢要起來,周媽媽動作流暢及時的將大引枕放在她手下,好讓她斜倚著坐。
「說是那老賊婆推她回來的.,這話說的可真漂亮,既然都是那死了老賊婆許她回來的,那在這家裡豈不是要以她為尊了?」謝氏面上浮現一絲笑,這笑意在唇邊若隱若現,很是溫純和藹,但嘴裡吐出的這一句話如是讓外人聽到了,真是要被嚇的以為在做夢。
定西侯老夫人,她的婆婆,在她口中說出來,竟然是如此一口一個的老賊婆。
周媽媽神態依舊從容。
「不管她說什麼,自讓她說去,不過是一陣風,過去就過去了。」她捧過一杯茶來,低聲說道,「夫人不必理會。」
「三年無聲無息的,如今突然就開唱了。」謝氏接過茶吃了口,拿起帕子輕輕擦了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莫非是打量著成哥要回來了還想再搏一搏?」
周媽媽沉默一刻。
「有什麼話你就說。」謝氏察覺她的欲言又止,便說道。
「那日我正好從秋桐院過,撞見小丫頭跑,問話說朱姨娘院子裡的素梅正被少夫人罰跪。」周媽媽說道。
「素梅?」謝氏用手按了按髮鬢,「就是整日打扮的妖妖嬈嬈被朱姨娘放在侯爺跟前晃來晃去的那個?」
「是。」周媽媽含笑說道。
謝氏沒有再說話,面上拂過一絲不咸不淡的笑。
「齊姑娘什麼性子,咱們也是再熟悉不過,別說讓丫頭下跪了,就是跟丫頭說句重話,她都不敢,所以我聽說之後,原本我不該去管,但還是忍不住過去瞧瞧了。」周媽媽接著說道,這些日子雖然她沒提起,但不知怎的,那一日那女子倚門而笑的樣子時不時的在眼前晃,晃的她都有些心慌。
「你瞧著怎麼了?」謝氏問道。
周媽媽抬頭看她一眼。
「就像..就像變了個人。」她說道。
謝氏看著她,面色古怪似是想笑又想發脾氣。
「你是說,她果然是喝過孟婆湯,失了以前的舊塵往事,脫胎換骨重新為人?」她問道。
周媽媽有些尷尬,不知道該作何表情,確切的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就是如此覺得而已。
「看來咱們少夫人說的這些話真不是騙人的。」謝氏又笑了,站起來活動下肩背,「讓周媽媽你這般的老人都信了這些傳言,可見這種鬼把戲也只有鬼才能教會她,果然是真上了黃泉路見到那個死鬼老賊婆了。」
她說著笑起來,笑的有些忍不住彎下腰。
「夫人,老奴慚愧。」周媽媽在一旁尷尬的低頭說道。
「去查。」謝氏猛地收住笑,雙目微凝,「這世上搗鬼的從來都不是鬼,而只有人,給我去查,看看是誰在背後要興風作浪,倒也真是另闢蹊徑,竟然撿了這個廢物當槍使。」
周媽媽肅然應聲是,同時更加慚愧,真是糊塗了,自己活了這一把年紀,竟然沒想到這個,只不過,她心中還是閃過一絲迷惑猶疑….
那一日看到的少夫人,那透出的氣勢,說話的味道等等一切的一切,貌似並不是誰教一教就能教出來的,成不見老夫人親自帶了她兩年,結果還不是……
「還不快去?」謝氏皺眉打斷了周媽媽的出神。
周媽媽不敢多想應聲忙匆匆的出去了。
謝氏望著擺動的珠簾一會兒,才坐下來。
「老賊婦一向算計的好..」她慢慢說道,「但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再算計的好,也抵不過天不多留她一刻,天都不留她,死了三年了,竟然還有人妄想打著她的旗號掀起風浪,真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