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遺產風雲

  難得在這驕陽似火的夏天裡也會出現這麼陰鬱的天，雲層厚厚的積壓在一起，把天壓得低低的，昏暗的光線像是在為接下來的狂風暴雨做鋪墊，一連幾日火辣辣的太陽也被雲肆無忌憚的遮了起來。

  這座郊外的殯儀館處在青山綠水間，倒是給人異常靜謐的感覺，但是這樣的靜謐卻是在莊嚴的彰顯著生命的偉大和分量。風卷著黃沙翻滾著，在殯儀館外面毫不客氣的鬧騰，裡面正在進行諸雪爸爸的告別儀式。

  諸雪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頹著臉給到來的爸爸的生前好友還有同事鞠著躬，他們走過諸雪身邊都是一貫深沉的拍拍她的肩膀，說幾句安慰她的話，每個人都一臉悲愴和憐憫。

  她蒼白的臉孔下，大腦正在高速飛轉，她要把齊燁告訴她的話一五一十表現出來。

  諸雪看著爸爸穿著西裝筆挺的躺著，身邊鋪滿了黃白淡雅的鮮花，還有他生前最愛的松柏枝，他臉上的表情安靜祥和，沒有痛苦。想到小時候爸爸帶著自己逃課出去公園玩，還有在家給自己做鐵板牛柳的場景，諸雪本就已經紅腫的眼睛又脹了起來。

  小時候父母就經常吵架，那時候小諸雪只知道餓了找爸爸才會有飯吃，而媽媽卻是很少回來，每次媽媽回來就一定會跟爸爸吵架，諸雪聽到最多的是爸爸說今天在單位又聽見人議論，說媽媽今天又跟誰誰男的出去公園被看見了，誰誰在火車站又看到有男人送媽媽回娘家了。

  雖然後來長大了，媽媽解釋說是爸爸疑神疑鬼，可是看著這個年紀已經快五十，卻整天跟別人說話時嬌滴滴撒嬌的媽媽，她還是不免會懷疑。

  後來父母離婚，把她判給了媽媽，但是她是極不情願的，每個星期她都會去跟爸爸住，假期也跟爸爸在一起，爸爸會帶著她爬山，游泳，會聽她說心事，給她講女孩子要會保護自己，爸爸不介意自己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棵聖誕樹，還會慈祥的眯著眼摸著她的頭夸自己女兒漂亮，而媽媽卻是因為上班，整天出差，對女兒的心事從來不會過問，回到家也只會對自己女兒評頭論足，她最感興趣的就是約上幾個朋友到商場去購物。

  諸雪走進靈堂，工作人員正在把一個個紙花圈準備妥當，新來的，舊置的，全都擺的整整齊齊。此刻牆上掛著諸雪爸爸的一幀遺像，咧開嘴笑著，這使他有了一張快樂英俊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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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花圈順著遺像呈八字排開，醜陋而千篇一律的色彩，一圈黃色紙花，一圈銀錫箔紙花，一圈白色紙花，像公家辦事一樣死死板板。整個大堂只有一個花圈是鮮花編成，落款處是「齊燁、邵誼淵敬輓」。

  諸雪走到鮮花的花圈面前，打量它。花圈出自一家G城最大花店之手，手筆不俗，花的選擇和編織散發著剛毅的詩意。一個直徑六尺的的花圈，交織著白色的百合和藍色的鳶尾，白色為主，藍色為輔，無心潑灑一般點綴著不規則的淡綠色松枝。

  諸雪的眼淚把輓聯上的字弄朦朧了，一時間，她大把抹著淚，再轉身看著遺像，手心緊緊拽著一篇紙稿。

  「可以了，來吧。」一位工作人員對諸雪道。

  諸雪回過神來，捏著準備好的講稿，才輕輕幾頁紙，她捏著卻是千斤重。她掃視大堂一圈，看到坐在下面黑壓壓的人頭，心裡寬慰了很多：爸爸生前性格開朗，善良，所以朋友很多，今天都來送他一程，他應該會很高興。

  她的眼光悲涼沉重，掃到台前時，臉上泛起更為複雜的沉痛和悲憤。

  已經風燭殘年，頭髮花白的爺爺和奶奶坐在最前排，他們的旁邊分別是大伯，大伯母，大姑，姑父，2姑，這一家子，該來的來了，而不該來的也應該躲在最後面的人群里，藏匿在滿堂的花圈後，比如，諸雪的媽媽。。。。。。

  大伯依舊神采奕奕，雙目炯炯有神，目不轉睛盯著諸雪，連她走路時停頓的間隙都不放過。姑姑們則是臉上掛著勞累，看來為了那點遺產沒少奔波。

  諸雪心裡一陣冷笑，踏著沉重的步子徐徐走上台，開始告別儀式。

  在感謝完所有來給爸爸送別的來賓後，她著重感謝了爺爺奶奶對爸爸的養育，還有姑姑伯伯這些年對爸爸的照拂。

  給大家鞠完九十度大躬，接著，她按部就班的說了爸爸的生平，等大家都以為她已經結束了，開始準備進入默哀環節時，諸雪突然淚如雨下，在台上悲痛的捂著嘴痛哭起來，她的聲音撕心裂肺，夾雜起壓抑著發出含混不清的啜泣，台下的人一驚。

  所有人都以為諸雪是因為突然失去父親而無法控制情緒，不禁黯然。禮堂里比之前更安靜，人們都半合著眼，憐憫的瞧著她。有的女眷已經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爸爸傷心，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我在這個年紀就失去了父親已經很悲痛，可是比我更悲痛的應該是我的爺爺奶奶。他們如此的疼愛這個兒子四十六年，在他們以為可以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卻面臨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我替爸爸的不孝，給爺爺奶奶磕頭了！」說完，諸雪果真猛的跪下去，雙膝發出「嘭」的一聲，緊接著她重重的在地上給爺爺奶奶磕了九個頭，每一聲都發出沉悶的響聲，待她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搖搖欲墜，頭上清晰的印出一個大大的紫紅色血印。

  「小雪，起來，快起來！」爺爺老淚縱橫，顫顫巍巍的從座位上站起，要去扶她。大姑眼疾手快的給摻了回去。

  諸雪關切的看向爺爺奶奶，他們正萬分痛心的看著自己，一邊不斷地用手抹掉止不住的淚，他們旁邊的姑伯們卻是一臉茫然冷漠，橫眼看向台上的自己。

  諸雪接著又哭起來，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鼻頭通紅。

  「我知道，現在在這裡當著大家說我們的家務事難免失禮，我只是想求大家給我做個證，成全我的孝心，順便說服我的爺爺奶奶姑姑們接受我的意見。」

  諸雪看見台下的姑姑們身子一震，現出無比緊張的神色，她們不知道這個小妮子葫蘆里賣什麼藥，是不是對自己不利。大姑已經按耐不住，俯身跟大伯交頭接耳起來。

  諸雪只當沒看見繼續道：「我爸爸只是個安安分分工作的普通上班族，一生勤儉節約，省吃儉用，在他去世時留給了我們20萬存款，還有他現在住的當年單位分配給的房子，他在郊區還有一個門面，一輛快廢棄的小轎車。。。。。這些對於我來說，都是無價之寶，遠遠超出了它本身的經濟價值。我想，對於爺爺奶奶也是。他們養育兒子不容易，所以，我想把這些遺產全都給我的爺爺奶奶，作為我爸爸不孝的補償，我的姑姑姑父因為一直待業，所以經濟情況也不好，我打算跟爺爺奶奶說一聲，把爸爸唯一的車給我的姑父，還有遺產里的一部分錢，希望爺爺奶奶也給點給姑姑姑父們，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而我將一分不留。希望爺爺奶奶接受我這個提議！」諸雪說完，台下立馬炸開了鍋，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對著諸雪爺爺奶奶和姑伯們指指點點，甚至有看不過去的開始去詢問諸雪爺爺奶奶是怎麼回事。

  諸雪姑姑，姑父臉色一陣青一陣紫，面對人群的輿論，不由得連連搖頭說不知道。

  「小雪，小雪啊，來來，我來說幾句話。。。。。。」諸雪看到爺爺拄著拐棍一顫一抖的朝自己走來，她心裡一酸，連忙跑過去把爺爺攙扶著上來。

  爺爺走到台前，已經是淚眼婆娑，他瞟了一眼下面的幾個兒女，不覺悲痛，見他拿起了話筒。台下頓時安靜下來。

  「謝謝大家，今天是我兒子的告別儀式，謝謝大家來送他最後一程。。。。。。雖然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很悲傷，但是我很欣慰，我有這麼個非常孝順，可愛的孫女。我跟老伴也一把年紀了，到了這個年齡，還有什麼沒看開呢？我們只希望能兒孫繞膝，一家長團團圓圓，開開心心，兒子走了一個了，但是他的血脈還在，看到小雪，就猶如我的兒子還在身邊。」

  「今天小雪表示要為爸爸盡孝，把遺產都全部給我們二老，我們二老怎麼能答應她呢？她還是個孩子，剛剛上大學，以後還需要經濟支柱，就算嫁人了也需要嫁妝，她的孝心，我們心領了」。

  說完，諸雪爺爺換了口氣，眼神堅定。

  「小雪說到自己的姑姑姑父，我相信，他們那麼大人了，身體也還健壯，能憑他們自己的能力，他們孩子的能力，讓他們過好自己的生活。。。。。。靠著別人生活，在他們這樣的年紀是不妥的，何況還是靠著逝者。我跟老伴兒不愁生活，也不會讓小雪來擔憂，給她增加負擔！人老了，但是可不能老糊塗啊！所以我決定不接受小雪的轉讓，兒子所遺留的所有財產，都全部歸入小雪名下，今天，我看也來了兒子生前的律師好友，今天我們一會就寫個繼承權放棄聲明。」

  他抓住諸雪的手，放在自己乾枯的手臂上，蓬勃的生命和薄暮之年的對比真是觸目驚心。這讓諸雪爺爺更是心疼自己孫女，他唯恐她被別人欺負了去。

  爺爺慈愛的看著她道：「小雪，沒有了爸爸，你要堅強一點，自己要會為自己打算，以後要讓我跟你奶奶放心，讓你爸爸也走得放心啊！」

  「老爸，你這……我們不是說好的。。。。。。」大姑已經沉不住氣，揚聲道。

  「說好什麼？」老頭子看著大閨女草包一個，疾言厲色道。

  「你。。。。。。」大姑正欲還嘴，被一旁的大伯拉回了座位。

  「一大把年紀了，別在人家面前丟人現眼，壞了自己家名聲！」大伯悄聲道。

  

  這一切諸雪看在眼裡，她趕緊把爺爺送回座位，就又走上台去，台下竊竊私語的人群都在用讚賞安慰的眼光看著她。坐在一邊的姑姑姑父陰沉著臉，臉色波雲詭譎，此時此刻，事情已成定局，他們恨不得衝上台去把諸雪逮下來，逼著她畫押簽字轉讓遺產。

  在父親做了一陣青煙之後，沉澱為灰燼。幾十年的成長，眨眼間，已成灰。眼淚把爺爺奶奶的力氣都帶走了，見到骨灰盒時，他們幾乎都站不穩。而大伯，姑姑們也在後面目光呆滯的跟著，因此只有諸雪一人捧著那個蓋有紅色黨旗的骨灰盒。

  等骨灰盒在骨灰存放處安置後，追悼會徹底結束，人們漸漸離開。

  送爺爺奶奶離開後，諸雪和爸爸生前的好友們一起收拾著東西。

  「陳叔叔，我爺爺奶奶簽字了麼。」諸雪細聲問道。這場大膽的發言耗盡了她的全部精氣神，她現在已經有氣無力。

  「簽了，明天我給你拿到公證處去，到時候你得帶上你的爺爺奶奶。」一旁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正默默的收拾著東西。

  「諸雪，你。。。。。。」

  諸雪抬頭看著自己的媽媽，眼裡充滿了悲憫，這個女人不能在前夫家人面前出現，只能悄悄的跟在人群後面默哀，送別儀式上發生的一幕，她都知道了，從她那不可思議的眼神里，諸雪知道她覺得諸雪現在的作為太令她吃驚。

  的確，諸雪平時天真爛漫，心思單純，在長輩面前又唯唯諾諾，對家裡的事情更是不上心，爭奪遺產的事情她媽媽略有耳聞，正在替女兒頭疼，想不出辦法，沒想到自己女兒會用這種方式來維護自己。

  「媽，多的你就別問了，你就當我是被人指點吧，不然你應該也會害怕這樣的一個女兒。。。。。」諸雪走過去，摟住自己的媽媽，她現在就剩下媽媽一個至親了，今天這個結局怕是爺爺奶奶不在了以後，姑伯們是不會再跟自己往來，自己將從諸家人心裡徹底消失了吧。。。。。

  但是諸雪不後悔，想起昨夜，自己風塵僕僕趕去跟齊燁邵誼淵見面，當齊燁把計劃告訴她，並跟她分析利弊之後，她最後還是決定接受。

  寧願以後跟姑伯不再往來，也要保護自己的權益，保證自己以後有學上，有飯吃，有房住，現在自己跟媽媽相依為命，現實冷酷無情，要是自己媽媽改嫁了，自己又沒有足夠的經濟，以後還能靠誰？

  諸雪媽媽，摟著自己女兒，一陣心疼，兩母女就這麼互相安慰，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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