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桃代李僵

  第三章、桃代李僵

  末世的修羅王朝顯現出大廈將傾的頹勢，在皇城山海城之外，窮兵黷武下的穹蒼王國已是片地焦土，民不聊生，然而皇城中的人們依然還憧憬著盛世的到來，只是他們還沒有發現，在郊外駐守的修羅軍保護之下，山海城的一切跟天下都是一樣格格不入。

  朱雀大道上，從南城牆到大光明宮南門延綿幾公里的土地遍布著文官的府邸，官階由大到小依次排列著，這些府邸早在浩瀚朝便已經存在，只不過每個官階的府邸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主人，加上緊鄰大光明宮西頭的十四坊諸多的宮人，這偌大的山海城簡直就像是一個小皇宮一般，便是能踏足這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的。

  「羅少監，左轉的過去便是我家了。」李棄忐忑地招呼著內侍省少監及隨從等人，而這些人中，卻並沒有羅剎的影子，這讓李棄大感後悔怎麼沒讓孔方扮上史詩名去，如今眼見著拐個彎就到了史府了，這幾乎要穿幫的事情讓李棄大有一種死到臨頭的感覺。

  「好好好，不急不急……」羅少監應和著，抬頭卻見本來才艷陽高照的天氣突然變陰沉得可怕，便不由得說道，「這天氣變得也太過快了。」

  

  轉眼話落間，大霧四起，東四大街也漸漸變得迷濛了起來，周圍的一切看起來越來越不真實了，而這個時候，李棄卻嗅到了鬼的味道，她愕然抬起了頭，見原本光鮮亮麗的史府霎時間已變成了蛇骨靈堂了。

  「呃，我的媽呀。」李棄驚呼一聲，冷汗四下。

  「怎麼了，這不是到了嗎？」見李棄突然跳了起來，羅少監奇怪地問道。

  「啊，我怎麼把他領到這裡來了，不是每個國家的都城都有結界的嗎？妖魔鬼怪不是都進不來了嗎？」李棄大感驚奇，「怎麼好端端的山海城就被鬼官侵入了，難不成……」李棄頓時騰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偷偷展開自己的皇天結，卻果然感覺出山海城的結界已然岌岌可危，更可怕的是，大光明宮的結界好似也有了裂縫，如今的山海城已經分明已經開始警告著失道後的修羅。

  「看來，我真得趕快到風僭越的身邊去。」李棄心中暗暗想到。

  「怎麼了？」看見李棄神色不對，羅少監趕緊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請進請進。」李棄擠出了一絲笑容，拱手說道。

  「哎呦，少爺終於回來了……」老遠便聽到兩個小廝的大喊，李棄定睛一看，見眼前跑來的不正是黑白無常那兩個神經病嗎？記得剛踏進鬼方域的大門時，就是他們倆接待自己的，如今想來，便是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那時的自己進入的就是個陌生的地方，而如今，這鬼方域便好像已經成了李棄的家，便是見到了黑白無常，李棄也會產生一種親切的感覺。

  「黑無，嗯……嗯……你們叫？」黑無常白無常兩個字李棄差點脫口而出，便是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

  「不是該叫黑叔叔白叔叔嗎？」黑白無常明顯想要藉此占占李棄便宜。

  「小黑小白……」李棄腦子倒轉得快，「你們的輩分還真不夠做我叔叔。」李棄心想著若是真叫了，他們豈不跟晝夜一個輩份了嗎？

  「嘿嘿，我們不是開玩笑的嗎……」黑白無常笑著答道。

  「就是，幹嘛好端端地用還用終於兩個字？」李棄隨口問道。

  「你不是好久沒有回來了嗎？」黑無常急忙大聲地示意道。

  「就是啊，整整二十年啦。」白無常應和道。

  「嗯，嗯……」李棄聽著一頭霧水，踅摸著這是誰瞎編的故事，非要讓自己離家那麼久才好。

  「你離家出走二十年？！」身邊的羅少監倒是驚訝了。

  「是啊，15歲便賭氣跑了，這不是打算要進宮了才願意回來嗎？羅少監，要不是您前來拜訪，這傢伙恐怕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還沒等李棄接口，只見一個身份頗高的侍婢走了過來，這不是洛洛還有誰？

  「您是？」羅少監嗅出了洛洛架勢，便是心知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侍婢來著。

  「小女子不過是史郎中的侍婢，只不過諸位夫人去的去老的老，所以就讓我這個大夫人的通房丫頭管事了。」洛洛面不改色地瞎編道。

  「哦，原來是史郎中的侍妾。」羅少監心裡嘀咕道。

  「雖然阿七不是我生的，我也沒給史郎中添上個一男半女，可自從她母親死後我可一直把他當自家孩子看待，如今要進宮了，您一定要多多照應才是。」洛洛嘴上也少不了占李棄的便宜，卻這一廂笑呵呵地叫下人拿出了一個小匣子，不用猜便知是見面禮了。

  「應該的應該的。」羅少監謙讓地接了過去，便掂量著這分量可是不小，轉手便叫手下拿著了，看來孔方這傢伙給足了他不少金銀。

  「這孩子，從小就崇拜陛下，長大了吵著嚷著就要去內侍省，可他父親覺得他從小被慣壞了，受不了這苦，本來給他安排了當法師的，這樣既容易再次成為氏族，人也不用受太多苦，可是這傢伙死都不想去，甚至還偷跑了，你說可不可惡，如今居然說已經跑宮裡報名去了，你說氣不氣人。」洛洛生怕李棄露了餡，趕緊補充道，「這回見到你父親，你還不被他打死不可！」

  「這年輕人想要上進是好事啊。」羅少監這會兒連忙替李棄說起好話，還開始轉移話題起來，「咦，怎麼不見史錄事啊？」

  史錄事，史詩名的嫡長子，繼氏族身份，現今為門下省錄事，從七品上。

  「下官參見羅少監。」說話間，曉寒連忙趕了過來，如今連他都來忽悠起羅少監來。

  「哦，史錄事啊，好久不見，趙閣老可好啊？」羅少監隨口問道。

  「趙閣老？」顯然曉寒的功課沒有做好。

  「外公啊，你的外公不是現在正在這裡嗎？」洛洛連忙提醒起曉寒，趙閣老是曉寒的外公，原中書舍人，史詩名的泰山大人，據說她的女兒還比史詩名大上三歲，像他們這種貴族子弟，十幾歲不到就嫁娶了，而作為正妻，很多時候都是要門當戶對的，所以在山海城裡，這種聯姻的官員不在少數。

  「哦，既然趙閣老在此，理應給他老人家請安才是。」羅少監說話間就被洛洛引到了其他屋來著。

  「我的外公？我都三十歲了，那我的外公豈不是更老？他怎麼還沒死？」曉寒心下嘀咕道。

  「對啊，你外公年過古稀了。」李棄連忙解釋道。

  「人間活到古稀的不多啊，是不是我跟我老爹把他漏了，哪天要把他好好抓來看看。」曉寒這時候又泛起了職業病來。

  「這是皇城，吃得好住得好得病了也有得治，很多官員都活到古稀了，有什麼稀奇的。」李棄回嘴道，「不要整天沒事就去勾人家！」

  「哦？沒想到你們兄弟相差這麼多，感情還挺好的。」羅少監見曉寒李棄嘀嘀咕咕說著悄悄話，笑著說道。

  「不好，我當年差點要了他的命來著。」曉寒瞪了一眼李棄，若有深意地說道。

  「是啊是啊，最不好的就是你們父子了。」李棄同樣氣呼呼地回到。

  「不拌嘴就不是一家人嘛。」洛洛連忙打起了圓場，生怕羅少監起疑。轉眼間，便到了東香閣，見偽裝成趙閣老的竟是鬼帝子來著。

  李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上前便去揪他的鬍子，「外公啊，沒想到你也來了，怎麼有這個興致啊。」在鬼域中，鬼帝子可算是從小就看著李棄長大的，自然李棄見著鬼帝子便多了些親切感。

  「這不是要幫你嗎？」鬼帝子瞪了一眼李棄，便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卻根本忘了好像李棄現在偽裝的身份跟自己好像沒有血緣關係。

  「真沒想到趙閣老對阿七更好啊。」羅少監吃驚地說道。

  「呵呵呵呵……」習以為常的眾人忽然恍然大悟，尷尬地笑了出來。

  「這不是他嘴甜，整天哄我外公來著？」曉寒的腦子倒是轉得夠快。

  而在這時候，歌舒曼出現了：「羅少監，史郎中已經準備宴席，恭候您的大駕呢……」

  「請請請」大家客套起來。

  「你爹到底扮的是哪個啊？」李棄朝曉寒切切私語起來。

  「管家。」曉寒說道。

  「那史郎中是誰扮的啊……」李棄接著問道。

  只見曉寒狡詐地一笑，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樣的表情讓李棄頓時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因為曉寒已經扮成她的同輩了，所以扮成史郎中的身份一定比曉寒和自己更高，卻又比鬼帝子身份略低，在這個職位上的便是只有七大地祇了，而洛洛又是史郎中的侍婢，這麼說來，扮上史郎中便肯定是血見愁無疑了。

  「呃……」整個鬼方域中，這個男人可以算是李棄最不喜歡的了，想到了之前自己還講過跟父親好得親親熱熱什麼的，李棄頓感五雷轟頂，這場自己瞎編的戲居然發展成了這樣，李棄恨不得現在就趕緊逃走算了。

  「你，你怎麼不走了？」羅少監轉頭看見李棄蒼白的臉色，連忙問道。

  

  「呃……那個，我能不見史郎中嗎？」李棄好沒底氣地說道。

  「什麼？！」曉寒和洛洛立馬叫了起來，心想著這個節骨眼上李棄發什麼神經。

  「你到底怎麼了？」羅少監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妥，因為有很多人假借著官員親戚兒子之名混進內侍省，甚至花錢買通了官員及手下，而這群人一旦以羅剎的眼線成為了修羅的內侍，萬一出了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不但自己人頭不保，連太子羅剎也會被牽扯其中。

  「哼，不是還在跟父親鬧彆扭嗎？」曉寒倒是反應快，趕緊圓了場。

  「是啊，自己總是和父親鬧彆扭的。」李棄心中恍然想起了夜，那種心情不是和瞎掰出來的阿七一個模樣嗎？於是不由自主地說道，「是啊，我是還在氣他呢，沒想到他會這麼一意孤行不顧我的感受，可是在外面混得久了，卻又有點想他，可是想到他一定會生氣，卻又不想見他。」

  「哎呀，本來就是父子，還有什麼隔夜仇的。」李棄說得在情在理，聲情並茂，一下子打消了羅少監的疑慮，他好心地抓起了李棄的手，拖著他進了大堂。

  「羅少監，有失遠迎，見怪見怪。」還沒等一群人進門，李棄卻聽見有人說道，而這個聲音不就是那冷酷無情的血見愁發出的嗎？一想到居然是血見愁扮成自己的父親，李棄恨不得鑽進地縫裡不要出來好了。

  「見了你爹怎麼不叫呢？叫爹啊。」曉寒邪惡地笑著說道，頗有些落進下石的味道。

  「這一字，我可從沒有叫過他，沒有叫過他，其他人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我是死都不會叫的！」大家只見李棄臉色一沉，眼見著曉寒挑起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便大感不妙。

  「阿七，你這個不孝的東西，說！這些年來你跑到哪裡去了。讓我擔心死了。」到時血見愁靈機一動，一把抓過李棄，還沒等李棄來得及發火，劈頭罵道。

  「是啊，跑了那麼久，夜都擔心死了。」李棄轉念一想，恍然記起了當年自己似乎也離開了很多年很多年，直到百年以後，李棄才見到了已經衰老的夜，心中一痛，不由得大哭了起來。

  「這……」大家面面相覷，卻看見羅少監微微點頭，這看似突兀的一哭，在這樣久別的場合中卻顯得這麼合情合理，真摯感人，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氣。

  「阿七，哭什麼！外人還在啊……」見事情已經矇混了過去，血見愁連忙大聲提醒道。

  「對啊，是在演戲啊，眼前的是血見愁啊。」李棄在恍惚中清醒過來，這時倒轉變的夠快。「嗚嗚，這這這不是想你了嘛……」

  血見愁白了李棄一眼，連忙上前拱手說道：「羅少監，小兒讓您見笑了。」

  「不要緊不要緊，父子久別，人之常情嘛？這個，不然就這樣，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羅少監此時疑慮全消，便有打算走的意思。

  「走什麼啊，這不，我都準備了您最愛的清涼臛碎……」

  「哦？有清涼臛碎？」這是宮廷的一道名菜，是用狸肉做成羹，冷卻後切碎涼食，類似肉凍，倒不是菜品難做，只是那狸難尋，而羅少監天生就饞這個玩意兒。

  「還有清湯虎丹，哎呀，這老虎我們也是找了很久啊，連我都捨不得吃，今日您大駕光臨，我們全家就把這老虎給吃了……」血見愁說著熱情地抓著羅少監，便張羅著開席。

  這樣熱情的血見愁好生讓李棄訝異，在她的心目中，血見愁一向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啊。

  「其實，血見愁挺好的，他如今這樣巴結羅少監，也是希望日後你在宮裡能混得好些。只是很多事情他太過於公私分明了。」洛洛感覺到了李棄的疑慮。

  「他不是一向挺討厭我的，一直想殺了我嗎？」李棄疑惑了。

  「他是挺討厭孔方的，可是他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洛洛若有深意地看了李棄一眼。

  「是這樣的嗎？真的是這樣的嗎？」李棄猶豫了，這樣的血見愁，自己不知該怎麼面對才好，而如今史府的大堂早已是人聲鼎沸，史家連親戚帶孩子一共一百多口，如今這場戲唱起來居然發動了這個鬼域，除了孔方，幾乎所有的鬼官都來，其中還有淳于成、鍾離駁，甚至還有對李棄極感興趣的簡熙寧，大家都在為李棄的一個謊言奔走著，作假著，一時間李棄好是感動，就好像自己本來便是鬼方域這一大家子中的一員，就像是史府這樣，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史府的一份子。

  「其實啊，大家都是鬼官，這幾乎生生世世都要呆在一起了，我們本來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看著所有生靈生老病死，便是只有他們才能跟我們天長地久的共度生生世世啊，在大家的眼裡，鬼域就是自己的家啊。」洛洛這時很合事宜地點破了。

  是啊，自己曾努力地想混進人類群中，自己曾多少次糾結自己的身份，糾結自己的家，原來，家就在這裡，一直就在這裡，這就是孔方的安排嗎？這就是他故意和浩瀚一同不出現，讓我看清的事情嗎？原來，自己的家人不僅僅只是晝夜、月娘，孔方或者浩瀚，這就是自己渴望的大家庭啊。

  「血見愁，謝謝你了。」感動不已的李棄不由得悄聲對血見愁說道。

  「謝什麼，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也是鬼域的事，我們理當支持才對。」血見愁擺出了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李棄笑了，原來，這樣冷酷無情的男人也有可愛的一面。

  直到夜晚，羅少監該吃吃，該喝喝，該撈的撈，盡興而回：

  「史郎中，這樣我可把阿七帶宮裡噢。」

  「還望太子殿下和羅少監多多關心犬子則個。」臨行前，血見愁卻也盡心地拜託李棄的頂頭上司羅少監。

  「應當應當，我定儘量保阿七周全。」羅少監心裡明白，這阿七到了修羅跟前，那幾乎是必死無疑的，但這條路是阿七選的，即使史郎中擺出一副父親的架勢也不能改變什麼，現在的年輕人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很大膽，很自信，而自己唯一能幫史郎中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走吧。」羅少監走下台階，招呼李棄道。

  李棄前行幾步，轉頭見堅持把自己送到門口的血見愁，忽然想起了曾經多少次在印水洞天等待自己的身影，感動的同時忽然心念一動，隨後狡邪地一笑，回身上前撲住血見愁給了他一個滿懷。

  而李棄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血見愁連退幾步，卻也來不及阻止已經抱住自己的李棄，正想發怒卻見羅少監會意地朝自己笑著，便只能將這口惡氣硬忍了下來，卻聽見李棄輕聲的說了句「謝謝你！」。惹得這千年來鐵石心腸的血見愁居然流下淚來，便是好久好久，都再也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