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僵局

2025-02-02 18:39:27 作者: 酒澈

  黑色,黑色,還是黑色。但細看之下,這一件件黑色之下又有區別。不同的材質、剪裁、暗紋,間或鑲了水鑽、鍍了金絲、綴了花邊,各式各樣,種類繁多。隨意偷眼看了下價格,這黑不溜秋的布塊,竟然動輒三四千迪拉姆,換算過來,也就是五六千人民幣。

  我隱縮在穆薩身後,垂頭看腳,無法像平日逛街買衣服那樣興致盎然。他不停問著我「這件怎麼樣?」「那件又如何?」,我也只是囫圇地答,沒有確切的答覆。

  精品店裡的黑袍女人很多,一件件地挑著,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款式。很少有男人親自帶著女人來買黑袍,因而頻頻有目光投射到我和穆薩身上,令我更加局促不安。

  在我慘澹的回應下,終於,穆薩停下腳步,轉過頭定定地看著我,聲音中帶著無奈:「黑袍有什麼奇怪呢?你看這店裡的女人,不都是這樣嗎?」

  我抬眼看著他苦惱的神情,心中亦是委屈:「我可以在你父母面前乖乖穿黑袍,這沒問題,但是,我沒法在平日裡也這樣做。穆薩,我不是她們,不會那樣困住自己。」<e,你想得太誇張了。」穆薩面向我,又向前走了兩步,輕聲道:「讓你在除我以外的男人面前,從穿著開始保守,這麼艱難嗎?」

  我的臉色微微蒼白,有些難以置信。他愛的,難道不是本來的我嗎?如果我為他束上黑袍,那我還是自己嗎?我的手指擰成一團,忍不住反問他:「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不相信我,所以一定要用黑袍裹住我,讓其他所有男人都拒絕靠近我嗎?」

  被我的話語打擊,穆薩愕然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我,因為情緒的激動,呼吸越來越不穩,胸口起伏不定。或許他不承認,但在那樣環境中生活了許久的他,理應認為妻子是他的私有物,不肯輕易示人。《古蘭經》中主張,女人的身段和容貌只屬於丈夫,不能展示於外人。除在丈夫和其他親人面前之外,當俯首下視,遮其羞體,將頭巾垂至衣襟,不表露美艷與裝飾。「羞體」,指得就是除了面部和手部以外的所有部分。

  我私心想,他的潛意識裡,也許已將我據為己有,想用黑袍隔斷我與其他男人的接觸。我明白,愛情都是具有占有欲的,可是,占有欲也應當是有限度的,為此放棄與人坦誠接觸的自由,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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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至此,我不禁眼眶泛紅,胸口剜得發疼,偏過頭,鼻子發出一聲極輕的抽噎。

  穆薩定定地看著我,兩個人之中,有一種幾乎凝固的死一般的寂靜。時間停滯了半分鐘後,穆薩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低聲喃喃道:「走吧。」

  說罷,穆薩轉身朝黑袍店外走去。我用手背揉搓了一下眼睛,也跟上他,落後了半步的距離,沒有繼續上前。靜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抽疼得厲害。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今天本該是畢業的日子,他用跑車作為畢業禮物送給我,還謀定了未來的同居時光,可他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他的要求,對於阿聯女人是理所應當的事,可他難道不知道我的追求嗎?究竟是他不該帶我來,還是我不該拒絕?

  無言以對地回到了車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灼熱與冰涼,期盼與失望,盡數傾瀉在我們身上,分辨不清感覺與質地。

  夏日炎熱,沙塵輕揚。歡笑之後驟然的僵持,令我的手心沁出陣陣冷汗,只能望著窗外,假意忽略車內凝滯的氛圍。

  良久,我聽到了穆薩醞釀的氣息。他緩緩開口,沒再提方才的一絲一毫,只是不冷不熱地說:「明天你收拾好東西,我找人搬到棕櫚島的房子去。」

  「好。」我平靜地回答。

  「東西多嗎?」

  「還行。」

  「嗯。」

  眼見著言語再次陷入僵局,我心覺不適,開腔提議道:「車還是你先開回去吧,我現在沒有阿聯的駕照,而且工作要再過一個周才開始,不急的。」

  「好。」穆薩點點頭,依然沒有看我,低聲說,「那你先回去收拾,我們明天見。」

  我死死咬住下唇,胸口悶得發脹。明天見,明天開始同居生活,這本該是句無比溫柔的話語,怎被他說得如此低落。我不禁癱軟下來,輕聲喚他的名:「穆薩,黑袍僅僅是一件衣服而已,別因為這個和我生氣了,好不好?」

  他卻是沒順著杆子往下爬,異乎尋常地堅持道:「你既然知道只是一件衣服,為什麼一定要拒絕?」他的手攥緊方向盤,帶著猛錐心田的哀切,咬牙道,「我專門挑畢業的時候,挑你剛剛收到禮物的時候,以為你心情好,會接受得容易些,結果……」他別過頭,似在壓抑胸口湧上的忿忿,悶哼了一聲。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害怕自己一呵氣,有些東西就會忍不住決堤。我因他強迫我而失落,他因我拒絕他而憤怒。一件黑袍代表的,的確不僅僅是衣服,還是我與他的世界觀。

  我覺得歉疚,卻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個矛盾,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我只得在心底嘆息一聲,輕聲說:「穆薩,我再回去想想吧。今天我們都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e,但願,你能夠想得通。」

  他的聲音緩慢低沉,令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失落與不滿。我沒有應聲,只是默默地關上了車門,心情沉重地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了汽車急駛的聲音,漸漸遠去。

  回到酒店,我先去找了連翩。她滿頭大汗地打開門,看見是我,眼前一亮:「汐汐,我剛才還去找你了,你沒在。」

  「我剛才和穆薩出去了一趟。」我瞧著她喘著粗氣的樣子,不禁問道,「你在幹嘛呢?這麼累。」

  「收拾搬家的行李啊,我這兩年累積了好多東西,又捨不得扔,嘉軼也在幫我呢。」連翩拍了拍手中的灰塵,說道,「對了,我剛才去找你,就是想問你合租的事。我和嘉軼談戀愛了,剛才商量了一下,覺得我和他兩個人還是住在一起比較好……」

  這正是我想要同連翩說的事,但見她主動提及,我還是忍不住要調侃她一番:「你見色忘友的本性,怎麼還是改不了?」

  她嘿嘿笑了兩聲:「如果你不嫌棄,也可以同我們合租,多一個人分擔房費也是好的。我們查了一下,這裡房價實在太高了。」

  我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搬去穆薩那裡。」

  她咧嘴一笑:「我猜也是這樣。」

  

  聽見嘭嘭砰砰的聲音,我把視線往連翩身後望去,看見了房裡忙上忙下的嘉軼,心也蘊散開一片溫暖:「我今天看到你居然給嘉軼表白,想通啦?」

  連翩的輪廓很是柔和,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悄聲說道:「其實,早就想通了。從我和愛德華分手,嘉軼依然對我置之不理時,我就已經明白了。從前我一直覺得,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在原地等我。可是那次,即使我恢復單身,他也沒再找過我,我才知道,原來他不在原地等待我的時候,我也會害怕。」

  她笑了笑,深深舒出一口氣:「多虧你和那男人度假去了,我又剛好生了病。否則我真的以為,他再也不會回頭看我,而我也必定不會去找他。有時候,人的一生,便是那樣不經意錯過了。好在機緣巧合下,還有今天。」

  她的這番話熨帖著我的心,一瞬也覺得心中充滿感懷與希望,點頭道:「你想明白就好,嘉軼是值得你珍惜的人。」

  她勾出一絲淺淺的笑,用心疼的目光看著我:「我這次是想明白了,那汐汐你呢?你和那個男人呢?」連翩從來都將穆薩稱作「那個男人」,不肯直呼姓名。雖然穆薩離婚了,但或許出於對我的袒護,連翩依然對他不滿。

  聽到她的關懷,我只覺得鼻尖一酸,想起今日曆經的種種,差點把持不住眼淚。吸一吸鼻子,掩蓋我有些哽咽的聲音:「他今天……帶我去了黑袍店,說讓我也穿黑袍。」

  「什麼?!」連翩的音量一瞬間飆起,「搞錯沒有?你頂著這麼大壓力跟他在一起,他還好意思要求你這個?」

  「不能全怪他。」我咬一咬唇,竭力放平聲音,「他有他的思維觀念,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

  連翩依然激動,狂躁地想將胸中的一口悶氣全吐出來,「那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這種要求對你的難度!要是我,這種時候就一腳把他踹了,不尊重就別過下去!」

  「連翩……」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有些氣虛,「你別這麼說,走到今天,我和他都不容易。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今後不提就好。」

  「你能不提,他能嗎?你們以後住在一起,他必定會想方設法地勸服你。」連翩挽起袖子,想了想,義正言辭地激動道,「真是的,你這個死腦筋,不給你看點刺激的,你恐怕想不通。這樣,這周四wildwadi水上樂園的『女士之夜』,我們一塊去。借這個機會,讓你看看,如果你答應了他,你未來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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