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遺念
2024-05-09 03:42:29
作者: 希行
梁勇的三萬大軍在再三確認盧岩帶領的山西以及關寧軍大捷後,才吩咐大軍拔營赴大捷前線,期間保持穩重以及謹慎行軍極其緩慢,等他們到了之後,除了盧岩留下的部分受傷軍士外什麼也沒見到。
盧岩等人早已經追著韃子軍去了,梁勇軍中有個別將士躍躍欲試,建議同去追擊,大家如此多的兵馬,再趁著盧岩大軍的氣勢,說不定能再次斬殺賊囚王爺什麼的,但梁勇穩健持重仔細籌謀劃策,在他剛要作出決定的時候,傳來韃子已經全部出境而去的消息。
得知這個消息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皇帝命各軍迴轉,朝廷也開始了有功賞有失罰等等善後事宜,不過這些事對於身在山西的諸人已經不關心了。
這一次山西兵傷亡過半,幾乎半個山西都陷入失去親人的悲痛中,普通士兵的具體傷亡名單尚未傳來,那些高級軍官們的已經通過各種渠道讓他們的親人得知了,除了籌備這些死傷者的善後事,劉梅寶還要做的最要緊的事就是勸阻那些要隨夫節義的婦人們。
北樓口游擊將軍張四海的媳婦已經被及時從房樑上放下來,躺在床上滴水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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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梅寶將趴在爺爺奶奶懷裡驚恐的哭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的張四海的兩個孩子一把抓起來,推到她的床前。
「你如是真心要為他,就不該尋死。」她沉聲說道,「張將軍已經不在了,孩子們已經沒了爹,你是忠義了,可是他們怎麼辦?」
張四海的媳婦淚水直流,劉梅寶身後的僕婦及時推了兩個已經嚇傻了的孩子一把,低聲說了句哭,兩個孩子果真大哭起來,跪在床前抱著娘的腿。
「我娘就是節義死的,有娘的人永遠不知道沒娘的苦,是,張將軍死了你死了,朝廷也好山西也好,會贍養你們的父母孩兒,但再吃喝不愁,也彌補了沒有父母的痛…」劉梅寶說道,她的聲音不由哽咽,幼時失去父母的痛,是一輩子心缺一角難補全的痛,「你要是真的為了他,就該得好好的活下去,像謝四娘那樣替他活下去....」
張四海的媳婦終於從床上坐起來,抱著兩個孩子放聲大哭。
走出張四海家坐上馬車,僕婦忙取過熱帕子給劉梅寶敷眼。
「….付夫人沒事吧?」她問道,這些日子因為哭太多再加上內火,嗓子已經沙啞了。
「沒事,付太太說讓太太放心,她一定好好的奉養好付大人的雙親,教養好孩子們,家中的小妾們也保證衣食無憂,絕不會發賣了去。」僕婦忙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吐出一口氣。
「…還有,前幾日那幾個自盡的小夫人們都已經好了,說不會再尋死,一定會好好的活得,為夫守節。」僕婦又說道。
那些自盡的婦人們中好多都是才成親沒多久的年輕女子,最年輕的一位剛剛滿十八歲,一輩子有多長….
劉梅寶只覺得眼睛一酸,才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掉下來,她忙用帕子擋住。
「還有些婦人們說他們也能學謝四娘,替夫為大人效力..」僕婦為了化解傷感忙說道。
謝四娘這幾個字滑過,劉梅寶拿下手帕。
「收拾東西,我要回一趟鹽池灘。」她說道。
貴子娘住的老院子早已經修整過,緊挨著盧岩的老宅,一年之中多半時間貴子娘一個人住在這裡,雖然盧岩和劉梅寶一再要求她去太原長住,但貴子娘拒絕了。
「這家裡沒人,我怕貴子他魂不安。」她說道。
盧岩和劉梅寶無奈,只能多使喚人,但貴子娘也沒有要,只留下兩個小丫頭,其他的都退去回去了。
她說她一個孤老婆子手腳能動的,不用人伺候,再說村裡的婦人們多得是搶著來照顧她的,啥都不缺。
缺的東西永遠也彌補不了。
劉梅寶在堂屋裡已經坐了半天了,自從貴子娘知道她的來意後,就一聲不吭的進了內室,關上門不再見她。
「太太,你看..這人老了就是跟小孩子似的,犟的不講道理..」村裡的相熟的婦人們尷尬的對劉梅寶說道。
「這是不講道理嗎?」屋內的門打開了,貴子娘扶著門站著,枯皺的臉微微發抖,「這女人要進我家的墳,這是要害我趙家的風水…」
「大娘。」劉梅寶猛地喊道,打斷了貴子娘的話。
自嫁到鹽池灘以來,她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從來沒有說過一次重話,更別提這樣對貴子娘說話。
大家都愣住了,貴子娘也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是當娘的,但此時此刻,你能不能只是個女人。」劉梅寶看著她,眼中含淚,「你也是個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已經以死為報了,所求的也不過是死而同穴,您怎麼就是不能答應?她是命苦,命不好,是掃把星,是上輩子造了孽,今生才如此的苦,她都已經苦到這種份上了,也夠了吧,我們做人的何必再和老天爺一樣逼她!天不絕她,是人要絕她!」
貴子娘怔怔看著她,兩行淚慢慢流下來,她動了動嘴唇最終沒有說什麼,而是頹然放下手。
劉梅寶回到太原,正要給盧岩寫信告訴他貴子娘已經同意讓貴子和謝四娘合骨,便接到了盧岩的來信。
「…休整之後,我便帶人和嫂子的餘下的那些人趕去固安,嫂子的曹演莊統共有七百六十眾,此次她帶去七百眾救援我…..」
謝四娘的寨子幾乎是掏空了。
「餘下只有婦孺老幼。」跟在盧岩身後的一個精壯漢子說道。
謝四娘帶去七百眾,那一日大戰後只餘下四十人,盧岩回頭看著這個漢子,以及與他一般的漢子們。
那日戰後,盧岩詢問他們有何打算,為首的是一個姓常名春的漢子,他說謝四娘早說過,他們雖然是匪,但奉山西盧大人為主,一切但有大人安排便是。
「你們都是好漢,但入我軍中,便與當匪時候大大不同,軍法至上不得不從,你們可受的?」盧岩沉吟一刻問道。
這些殺入韃子中能生存下來的漢子們都是很有本事的,放到任何地方都能混的風生水起,但是在軍中就不一定了,盧岩的軍中從來不要突出的個人英雄。
「老大常說跟著大人轟轟烈烈才是不枉為人,我們聽得。」常春大聲說道,一面回頭看身旁的其他弟兄,笑哈哈的摸頭,「其實老大對我們已經很厲害了…」
提到老大他的笑便又黯淡下去。
盧岩點點頭,將他們交與軍中鎮撫官安排去了,伏擊韃子的時候他們也參與了。
此時這四十個男人都穿著盧岩軍中最普通的軍士服裝,只不過那種馬賊匪徒的不羈之氣還未散去,一眼就看出與其他兵士那種肅然不同。
一眾人很快來到曹演莊前,這個寨子建的極其好,豎立著大大的旗杆,上有趙字旗飄揚。
謝四娘以趙貴為名,盧岩默默的看著那大旗。
兩隻箭破空而來,穩穩的射入站在最前方的一個兵士的腳下。
「來者速速退去!否則殺無赦!」寨門裡穿出清脆的聲音,略帶著變聲期的沙啞,聽起來很怪異。
盧岩看去,見寨門邊上露出一排弓箭,明晃晃的箭頭對準了他們。
從這弓箭的數量來看,不下百人,而後還有重重的腳步亂響,似乎有很多人在集結。
這種把戲對付一般的馬賊甚至官兵倒也可以,但對盧岩等人來說,別說是假的,就是真的有百人集結又有什麼?
盧岩看向常春。
「是金剛玩的把戲..」常春說道,面上帶著幾分笑意。
他的話音未落,那邊寨子裡又喊起話來。
「你們是哪裡的官兵?我們是山西盧大人手下,奉命駐守此地,你們最好速速離去,否則休怪刀箭無情…」那沙啞的聲音大聲喊道。
這話讓盧岩的手下兵將都忍不住笑起來。
「金剛兒,快滾下來,別丟人了!」有大漢對著那邊大聲喊道。
寨門上忽的探出一個頭向這邊張望。
「竟然知道爺爺的名諱,你是哪裡的…」那人沙啞聲說道,話說一半便變成一聲驚叫,「老田叔!是老田叔!還有常叔!」
他喊著喊著竟然已經帶了哭意。
「娘回來了!娘回來了!」他大聲喊道,沖身後揮舞著手臂,下一刻整個人就突然從寨門上消失了似乎一腳跌了下去。
很快寨門被打開了,一個身形瘦小的人奔過來,在他身後湧出七八個大小不等的孩子,亂亂的叫著喊著跑過來,餘下的則是一些婦女老者蹣跚著也衝過來,一個個喜極而泣。
常春等人也都是面色悽然,眼睛發紅。
但當那些人跑了一半時,跟在那最前頭的人身後的一個男孩子忽的停下腳。
「金剛哥,不對呀,這些人怎麼都是官兵?」他說道,聲音有些細聲細氣。
那被喚做金剛的人便停下腳,怔怔看著奔過來的常春等人,然後再看緊隨他們其後的盧岩等人。
「停下。」他伸出手臂攔住還在衝過來的其他人,「都停下。」
大家雖然亂亂的但都停下了。
「回去,都回去,關寨門。」金剛大聲喊道,一面沖後邊飛快的擺手。
大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那些婦人老者立刻轉向後跑。
「常叔,你們怎麼穿上官兵的衣服了?」他大聲喊道,面色戒備,「我娘呢?還有其他人呢?」
這些個聰慧的孩子便是謝四娘收養的十名孤兒中最大的一個,名叫金剛,今年十四歲,盧岩在信中詳細的說道,經過常春的耐心解釋,他們才得以進入寨門,當聽到謝四娘等人已經戰死,所有人都痛哭失聲。
「…最小的孩子跟柔兒一般大,當我們進去時,婦女老幼手裡都拿著兵器戒備,那個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梅寶,這些孩子們都知道我們,就連三歲的小孩子也知道,他們喊二郎叔叔和梅寶嬸嬸,是嫂子告訴他們我們是他們可依靠的親人….」
劉梅寶合上信久久不能平靜,半個月後,她就親眼看到謝四娘留下的這些人這些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但卻奉他們為尊的人們。
盧岩率山西兵迴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