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嗜血之樹

  迷茫之中堅定的旋人啊！迷霧之中鮮血而耀眼的袈裟，那錚鳴的聲響和他堅定的步伐，正是整整五百年裡我等在黑暗裡渴望著追隨的光。

  孫悟空靜靜地看著一心，血管里流淌著的血液似沸騰般愈來愈熱。

  「那一天終會到來，」 那個人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欲先相見，先要學會別離，徒兒們，你們可曾準備好？」

  明明知道……這個小東西不是他，不是五百年前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麼孫悟空卻覺得一心比那個人更加像五百年前的他。

  

  那個……在孫悟空心裡烙下了火一般印記的他，那個從此給了孫悟空永遠燃燒的力量的他。

  「退下吧，這遮住了一切的迷霧！」

  一心高高地舉起九環錫杖，用力擊向地面。

  「錚！」

  九枚錫環相互撞擊，發出一陣錚鳴，地面轟然震動，自地底滲出數道金光，利箭一般向四面八方飛竄，硬生生撕裂這迷一般的濃霧。

  「啊！」

  就在濃霧散去的剎那，一聲聲厲嘯之聲突然響起，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刺耳過一聲，震得孫悟空與豬八戒等人紛紛後退數步，緊緊地捂住耳朵。

  「呔！快住口！要把俺老孫給震死了！」孫悟空提起金箍棒，踉蹌幾步便要上前。然而，等他看到那在濃霧之中露出的東西時，卻怔在了當場。

  「這……這是……」

  敖榮瞠目結舌地瞪著前方那愈漸露出形態的東西，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才反應過來，「嗷」地一聲竄上一心的肩膀，緊緊貼在了一心胖嘟嘟的脖子上。

  「這這這這這，這是什麼東西？好嚇人！」敖榮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說起來，這東西也算是我們的老相識。只可惜……五百年了，不僅人非，連物也非物了。」豬八戒輕聲地嘆息，醜陋的臉上儘是惋惜之意。

  「唉。」就連素來都不多愁善感的沙悟淨，也流露出不忍之意。

  「啊啊啊啊啊啊！」

  那「東西」還在尖叫，繼而，又開始哭泣起來。

  「嗚嗚嗚嗚……」

  「疼，好疼啊！」

  「我們的身子，我們的身子找不到了啊……」

  那是大人的聲音，小孩子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的詭異聲響。仿佛有無數人正在爭著搶著地說話，生恐慢了一步，自己的聲音就會被別人蓋過了去似的，說得又急又快。

  「沙……」

  一陣風吹過，那些聲音似受到驚嚇般，再次提高音量，「啊啊啊啊」地尖叫起來。

  一心震驚地仰頭望著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映在他清澈眼眸里的，是一片點綴在碧綠之中的白球。

  然而若去看那「東西」的話，便會知道，那些並非是「白球」，而是一顆顆人頭。

  吊在樹上的人頭。

  這是一株樹齡超越了千年的樹。這棵樹高得足以參天，樹冠厚重得有如大傘，將四周的空地全部遮於傘下。而它的枝幹卻並不是普通樹幹的深褐色，而是呈現出一種半粉半白的色澤，就像是人類的皮膚。在那皮膚之下，有著一條條血紅的經絡，血管般縱橫於樹中。那經絡似乎也在跳動，將一股股殷紅的液體從樹根部吸上來，運輸到每一個樹幹和每一個分枝。而那樹枝也十分怪異，它們全部詭異地扭曲在一起，就像是人類的肢體以最奇怪的姿勢緊緊糾纏，像是因痛苦而掙扎，又像是因絕望而相擁。

  在那濃密的樹葉之中，掛著一顆顆人頭，它們像是無數枚果子般結在樹上，風吹而過，隨著樹枝的擺動而搖晃。

  不……它們不是結在樹上的！若是仔細去看，便可看得出來，在人頭與樹幹的連接之處，乃是一條條細長的藤蔓。這藤蔓與樹幹一樣，呈現出半粉半白的色彩，它在接觸到人頭的地方化為無數細小的分枝，緊緊地纏繞著人頭，然後分別從眼睛、鼻子和嘴巴探入人頭之中。在藤蔓上遍布的無數細小血管狀的經脈血紅無比，一股一股跳動著，將殷紅的血流吸取到樹幹之上。

  而那些人頭有老，有少，有男，也有女，它們長相各異，臉上的表情卻都一模一樣：眼睛圓睜，目光空洞而死氣沉沉，它們張著嘴巴，細長蜿蜒的藤蔓自嘴巴里塞進去，令人觀之便頭皮發麻。

  「咯……」

  那些吊在樹上的人頭看到一心和孫悟空等人，竟紛紛將嘴巴張得更大了。那些原本就詭異可怕的嘴巴此刻變得更長更大，僵硬地咧成一條直線，露出鋒利的牙齒。從從它們的嘴巴里發出一陣陣怪異的聲響，它們毫無表情的臉，也頃刻間猙獰起來。它的眼睛全部散發出血紅的光芒，緊緊地盯著一心，用一種充滿了仇恨與憎惡的目光。

  「餓……」一個小孩子的頭說。

  「好餓啊……」一個女人的頭在嘆息。

  「吃了他們！」一個男人在厲聲叫哭。

  「對，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所有的人頭都異口同聲地嚷起來，它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尖厲的聲音此起彼伏。

  「吼！」

  孫悟空原本就沒有耐性，被這些人頭吵得整個腦袋都快要炸掉了。他發出厲嘯，高舉起金箍棒一躍而起，狠狠砸向那棵樹。

  孫悟空的金箍棒攻擊起來從來就不會拖泥帶水，它只會一下命中，然後成功地看著一切被毀滅。

  然而這一次，他的金箍棒卻被一柄同樣散發出耀眼金光之物抵住了。

  那是一心的九環錫杖。

  「小和尚？」孫悟空先是一怔，繼而怒髮衝冠，「魔物當前，你攔俺老孫做甚？」

  魔物。

  孫悟空總結得極為貼切。濃霧散去之時，整個空間都因這株樹的存在而發生了扭曲，詭異的氣氛從四面八方拉扯著，仿佛連空氣都透出濃重的血氣。就算孫悟空不說，一心也完全能夠感覺到自己因這股詭異的氣息而壓抑至極，寒意自脊背向上，他身的汗毛仿佛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更何況那些人頭還在大聲地叫囂著想要把一心等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