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記憶
2024-05-09 03:08:32
作者: 素衣凝香
生死相許?
血洗三界?
誅滅神族?
這十二個字像一道魔咒,一遍遍在敖烈的耳畔迴響,再迴響。讓他搖搖欲墜,讓他有一種即將被剝離和破碎的危機和恐懼感覺。
「三表兄,你還真可憐。」小鼉龍的臉上,流露出譏諷的神色,就連他的語氣里也充滿鄙夷,「你被唐玄奘那個舌璨蓮花的騙子騙了,忘了你所有的過去,忘了你最珍愛的人。嘿,恐怕,你就連西海龍族對你的不齒,你也都忘了。」
「不齒?」敖烈幽藍的眼睛裡閃過一抹迷惑。
「吾兒敖烈,乃是西海第一俊美的神明。」記憶里,他的父王,西海龍王敖閏曾這樣驕傲地向四海龍眾宣布。
「吾弟敖烈,是繼我之後,西海最為全才的龍子,西海第二任國儲。若我有難,西海之責,非他而不能一肩扛起。」記憶里,他的兄長摩昂曾對西海的龍族們這樣說,儘管他從來不肯在敖烈的面前說出這樣稱讚的話來,儘管他在面對敖烈的時候,總是冷著一張臉。
西海的龍族,什麼時候會對自己不齒?
敖烈緩緩地看向小鼉龍,目光冰冷。
「如果你想用這種妖言盅惑於我,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論是西海的龍族,還是和尚,都絕不會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說罷,他提槍便走。
而這一次,小鼉龍並沒有攔他。
「你儘管去好了,」小鼉龍哈哈大笑,「你且去看看,你的皇兄,西海第一王儲,他到底會不會把你鎖住。看看西海的龍族和水眾到底是怎麼看你的,怎麼看你這個背叛了西海,為追隨唐玄奘西遊不惜出賣戀人、出賣西海龍族的罪孽!」
什……什麼?
敖烈的腳步,略略地頓了一頓。
就在他停下腳步的一瞬間,腦海里,似乎閃過了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耳畔,似乎有極為喧鬧的聲響鏗鏘不斷,叫囂不止。
然而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短短一瞬。好像腦海里有種極為強大的力量將所有的一切都清除了個乾淨,不留半點痕跡。
敖烈最終還是舉步走了出去,小鼉龍站在原地,一臉陰鷙笑意。他看上去並不著急,甚至頗有幾分篤定,他知道敖烈即將面臨的是什麼。
「真是髒死了。」眼前的黑水太過噁心,以至於敖烈不得不用他華麗的銀色長袍遮住口鼻。龍族,是御水的神明,不需要敖烈有絲毫的動作,面前的黑水河便自動分成兩半,給敖烈留下一條稱得上乾淨的通道,容得他通行。
然而,敖烈最終還是停下了,因為有一隊水族攔在了他的身前。
漆黑如墨的水,被數顆夜明珠照亮,起伏著的河水律動著,令那隊水族手中的彩旗隨著水流而飛揚舒展。其實,就算不看那些旗幟,僅看他們的氣勢,敖烈就能認得出這隊水族是由誰帶領的。
這是五百名精壯魚將蝦兵,他們穿著鋥亮的鎧甲,頭戴銀盔。他們的寶劍凝輝,弓如彎月,箭似狼牙,神情堅毅,意氣風發,他們的眼神里,都寫滿了堅定和對於首領命令的絕對服從與追隨到底的熱忱。
沒錯,他們是西海水族裡最出類拔萃的精兵,是西海王儲,龍王大太子摩昂的部眾。
而他們的首領摩昂,亦緩緩地從隊伍後面,行至敖烈的面前。
敖烈停住腳步,望著緩步走到自己眼前的摩昂,他的唇微微地顫了一顫,卻並沒有說話。
「五百年不見,你竟與小鼉龍這等蠢材混跡在一起了嗎?」摩昂立起眼睛,冷聲喝斥。
敖烈沒有說話,他默默地看著摩昂。這個大他兩千歲的皇長兄永遠都是那麼嚴厲,比整天忙於政事的父王還要嚴厲,比整天只知遊玩的母后還要冷漠,比整天就知道打手板的太子太傅龜丞相還要苛刻。在面對他的時候,敖烈不知道為什麼,永遠都只能沉默。
因為,他的每一次親近,換來的都是冷冷的喝斥。他的每一次活潑搞怪,換來的都是最為嚴厲的懲罰。
凡人間有句諺語,說「長兄為父」。因為西海龍王奉玉皇大帝的旨意,整天忙著跑遍西海南北所有管轄區域降雨,根本無暇顧及西海龍宮之事,更別提教育自己的龍子龍孫了。所以,教育幼弟這一重任,就落在了第一王儲,摩昂的身上。從敖烈那漫長的童年伊始,摩昂一直都是把他帶在身邊,教敖烈武功,教敖烈識字,甚至連敖烈第一堂獵食的屠殺之課,也是摩昂給他上的。
敖烈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手持銀槍,站在那只比自己大數倍的黑魚精前打顫,遲遲不敢將手中的武器刺入對方腹部的恐懼之感。他也永遠忘不了,摩昂冷眼看著自己被黑魚精攻擊、虐打得奄奄一息之時,才不急不緩地出現,只一劍,就結果了那條黑魚精的果斷。
那時的摩昂,連看都沒有看倒在海底的敖烈一眼,仿佛倒在那裡的只是一具孱弱到了極點的水族生物。
「弱者,連求救的資格都沒有,更不配得到關注。」路過敖烈身邊的時候,摩昂這樣說。
那一刻,躺在海底的敖烈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淚。他為自己的懦弱和無能而流淚,同時也為兄長的冷漠和無情而心寒。
那一天,摩昂吩咐西海龍宮的御廚房不要準備敖烈的晚飯,他甚至不允許侍女們為敖烈端來任何點心。飄著食物香氣的西海龍宮,就這樣殘忍地嘲笑著敖烈的無能。
如果是弱者的話,是連分到食物的資格都沒有的,甚至,連活下去的資格,連得到尊重的資格都沒有。
那一晚,敖烈沒有如往常一樣留在自己的宮殿入睡,而是提著銀槍來到精怪出沒的海域,發瘋般地見妖就斬,見怪就刺,見精就殺。他瘋狂的斬殺著,向每一個路過西海的精怪挑戰。直到摩昂率領著一干水眾趕到,制止他時,西海的水,已然差不多全都被染紅了。
在敖烈眼前的,是在西海之水中漂浮的水族屍體,他們的血肉就在敖烈的眼前飄飛,他們臉上的表情有驚恐,有對死亡的戰慄,和對敖烈大開殺戒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