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果山

  在哪……

  

  俺老孫到底在哪？！

  孫悟空緊攥著手中的金箍棒，怒睜著一雙燃燒著怒火的眼，望向四周。

  他孫悟空素來火眼金睛，從來就沒有被什麼妖魔鬼怪使的絆子為難住。可是今天，他竟然馬失前蹄，中了那五莊觀不知道什麼鬼怪的計。才剛剛邁進大門，便一頭栽進了這麼一個地方。

  真是……該死！

  不過，那個「東西」好像對這種幻境很是在行，道行法力也都深高莫測，遠不是一般的鬼怪妖魔所能及的。

  是想布好什麼陣來暗害俺老孫嗎？

  哼，真是想得甚美。

  孫悟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將金箍棒扛在肩上，留神地打量起周圍的一切來。

  眼前的，是一座荒山。

  一座荒得不能再荒的山。

  整座荒山好像被砸碎擊爛的巨石一般，堆砌著大堆的岩石，搖搖欲墜。而這山上更是遍地焦炭，無一處不是焦黑無比。依稀可以看出地面上被燒焦的火焰痕跡，那些漆黑如炭的土壤沒有了半點的生機，再孕育不出任何的生命。就連天上的雲彩，也仿佛極為厭惡這荒無生機的山一般，在方圓幾里開外，便遠遠地漂浮著走了。

  聽不到野獸的咆哮，看不到鳥雀的飛舞，更聞不到半點的花香。唯一會動的，是那荒山之上掛在高高竹竿上的旗幟。那旗幟似是被燒過一樣黑漆漆的，又破又爛，比之一塊破抹布都不如。它就那樣垂在那裡，風來時它便迎風而擺，風靜時，它就靜靜地貼在竹竿上，安靜得仿佛它從來不曾存在過。

  這麼一處荒涼的所在，到底是哪兒？

  那「傢伙」把自己弄到這裡來，到底意欲何為？！

  孫悟空的耐心到這兒已然被磨得一乾二淨，他大喊了一聲「呔，妖精！快給俺老孫滾出來！」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一陣咯咯的笑聲。

  這笑聲，似銀鈴輕響，又有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得好生可以。

  「孫悟空，你可知道，這是哪兒嗎？」那聲音問。

  「管它是哪，給俺老孫滾出來！」孫悟空將金箍棒在手中一掄，旋身望向聲音的來源之地。然而，他看到的除了荒山，還是荒山。

  一望無際的荒山，破敗衰落的影像，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這樣安靜，這樣空寂，靜得讓孫悟空感覺到煩躁。

  「少跟俺老孫玩樣，滾出來！」孫悟空不耐煩地大吼。

  回應孫悟空的，是空曠至極的、一遍一遍的回聲。

  「唉。」

  許久，那聲音輕輕地嘆息著，忽然唱起歌來。

  那歌唱道：「東嶺不聞斑虎嘯，西山那見白猿啼？北溪狐兔無蹤跡，南谷獐豝沒影遺。峰頭巧石化為塵，澗底泉干都是草。崖前土黑沒芝蘭，路畔泥紅藤薜攀。往日飛禽飛那處？當時走獸走何山？ 」

  唱罷這一句，那聲音又道：「孫悟空，這兒，就是花果山。」

  花！果！山！

  這三個字如一記驚雷，直接在孫悟空的頭頂上方轟然炸響。炸得他頭頂轟鳴不止，兩耳嗡嗡作響，頭腦里，都是一片空白。

  花果山。

  花果山！

  這個名字，這個被他房間塵封了千年，卻不曾遺忘不敢遺忘，不願遺忘的地方。有多少個日日夜夜，讓他魂牽夢繫；有多少個午夜夢回，讓他肝腸寸斷。在整整五百年死不了卻也醒不來的黑暗之中，每時每刻，他都在想著這個地方。

  這給了他一切，卻終其一生也永遠無法回到的地方，最後竟……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嗎？

  不，不可能。

  「不可能！」孫悟空大吼出聲，「這不是花果山，這怎麼能是花果山？！俺老孫的花果山，颳風有處躲，下雨好存身。霜雪全無懼，雷聲永不聞。白天，有五彩煙霞常照耀；傍晚，有七色祥瑞每蒸熏。山上，有松竹年年秀；地上，奇花日日新。可這算什麼？這裡無草無樹無木無花無柳，連滴水，都沒有。想用這種小伎倆來騙俺老孫？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

  孫悟空越說越覺得可笑，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出聲。

  聞得孫悟空這般笑，那聲音，也不由得冷冷地笑了起來。

  「你忘了嗎，孫悟空，早在一千年前，花果山這個地方，就已經不存在了。」

  一千……年前？

  孫悟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滿是笑意的臉，亦頓時僵硬住了。

  一千年前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不……不會，不會！

  「少在那裡胡謅，俺老孫自己的地盤，難道自己還不記得？花果山，從來就沒變過！」

  「你的地盤？」那聲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的地盤。孫悟空，你好大的口氣！我且問你，你說這花果山是你的地盤，可你一千年前跟隨唐玄奘前往西天取經，又何曾照看過它一眼？你說你記得這花果山的樣子，那你倒是說說看，花果山峰高几許，又花開幾期？有幾次山火地陷，又有幾次乾旱洪澇？一千年了……花果山的猴群幾死幾生，又有幾次群魔交戰，將這些猴子幾乎屠殺殆盡？！」

  「你說……什麼……？」孫悟空那原本洋溢著鎏光溢彩的火眼，此刻盡悉被凍結了火光。

  「花果山它……還曾有過山火地陷，有過乾旱洪澇，有過……被群魔屠殺嗎……」

  孫悟空喃喃地說著，慢慢地後退，而他的腳步，卻有了些許的搖晃。

  俺老孫的花果山它……竟然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霜雨雪，經歷了這麼多的生死之劫嗎？

  「哼，孫悟空，你所說的那個『從來就沒變過的花果山』，也不過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樣子吧。」

  明明是，那麼殘忍的話，為什麼要這麼輕鬆地說出口？

  而俺老孫左胸口肋骨下面的那個地方，為什麼……會有點疼？

  那個位置，那個位置是哪裡呢……那個，如今有了一個巨大缺口的地方，竟然會……這麼疼嗎？

  「去啊，去看看你的花果山，去看看你的地盤。去看看你曾經熱鬧非凡，飄揚著齊天大聖旗幟的地方，看看它現在變成了什麼樣，聽聽他的哀鳴有多刺耳，踩踩它泥土裡埋著的、成千上萬的妖的屍體。去啊！」

  那聲音歇斯底里地說著，一雙手，用力地、狠狠地將孫悟空推向了他面前的那座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