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信任
2024-05-09 03:08:01
作者: 素衣凝香
唐玄奘,你竟不躲嗎?
太上老君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呼!」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似是夜風吹起一地沙石,飛舞而起一般,一道流沙形成的屏障忽然出現在一心面前,它很快形成一個人形,高大、魁梧,而又異常精悍。
沙悟淨。
太上老君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身形竟於此時迅速地前行,拂塵銀絲已然以閃電之速狠狠地刺中了沙悟淨的身體。其中一縷,猛地刺向沙悟淨的胸口。
只聽得「撲」地一聲,沙悟淨只覺心口劇烈地絞痛,像被硬生生地撕裂一般,鮮血從胸口噴濺出來,染紅了太上老君那銀白的拂塵,也染紅了他那華貴的袍子。
「如何?你不惜犧牲一切——甚至你自己,也要你取那個孩子的未來和榮華富貴,最後卻她返身給你重重一擊的那種感覺,這種痛與現在相比,又如何?」
太上老君的語氣里充滿輕蔑,眼中的光芒更是既陰且毒:「本尊於億萬年前,不惜與天命相違而將你救活,如今,你卻要為了唐玄奘搭上你的性命……哼,本尊已經用法力封住了你的六識,令你己不能再沙化,就以這種骯髒的魔之身體好好替唐玄奘感受這痛苦吧。」
說著,太上老君竟將拂塵轉動一周,然後用力狠狠刺得更深。
「嘶!」儘管沙悟淨緊緊地咬住了牙關,但卻依然疼得叫出了聲音。冷汗簇簇地滴下,胸前的鮮血已然將地面的野草染得猩紅一片。
「如何?比起那每天百下飛劍穿心之痛,這種感覺又如何?」太上老君問。
疼。
疼過之後,便是冷。
沙悟淨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太上老君的那柄拂塵吸走了,剩下的只有寒冷與懼,就連視線都已經漸漸地模糊。
這種感覺,與在億萬年前,在地震之時被困得暗無天日的感覺一般無二。冰冷而無助將他緊緊包圍,讓他瑟瑟發抖,除了絕望,除了放棄生的意識,得不到半點救贖。
「嘿嘿,太上老君,你可是拿我們幾個都當成是紙糊的嗎?」豬八戒哈哈大笑著縱身而近,揚起九齒釘鈀,重重地砸向太上老君。
凝聚著千萬星輝的九齒釘鈀似拖著長尾的流星狠狠砸下,氣勢奪人。太上老君心下一驚,立刻旋身躲過。九齒釘鈀擊在樹梢,「轟」地一聲,將整個樹木擊得粉碎,枝葉與木屑翻飛著濺向四處,更惹得不遠處的樹木瘋狂搖擺。
「看槍。」
說話音敖烈的銀槍己至,上下翻飛著挑向太上老君的拂塵銀絲。在太上老君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已然挑出數十槍。
敖烈的凌厲招式逼得太上老君步步後退,手上的拂塵自然傾泄了法力,失去對沙悟淨的束縛。沙悟淨踉蹌著後退,一隻手,輕輕地搭上了沙悟淨的背,令他的身形穩穩地頓住了。
那是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明明只有那麼一小點,卻帶著令人不敢忽視的強大力量。
就是這股力量,在一千年前,當他墮入凡間的時候,將他從仇恨與悲痛之中挽救,帶給他生的希望。如今千百年已經過去,他依舊還在,多好。
「太上老君,你真的要打嗎?」一心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聽似漫不經心,其中的警告成分卻不言自明。
太上老君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袖子裡的手幾乎攥得發白。他已然用了極大的力量來克制,才不至於自己盛怒之下再次出手,可是,從方才過招上便可看出來,太上老君已然在方才向一心丟出三昧真火時用盡了五成功力,可一心卻輕描淡寫,輕而易舉地擊開了他所有的攻擊。
如今,前有孫悟空這個混帳為敵,後又有唐玄奘這深藏不露的傢伙虎視眈眈,饒是他有三昧真火和一身修為傍身,在對眼前的狀況沒有把握之前,他絕不能輕易出手。
更何況,他手底下還有著另外三隻深淺未測的魔頭……這樣耗下去,對太上老君的處境有百弊而無一利。
他太上老君縱橫三界億萬年,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唐玄奘,這絕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交手。」太上老君頭也不回地憤然離去。
「貧僧敬候與老君的重逢。」一心望著太上老君的背影,笑得雲淡風輕。
「喂,唐玄奘,你站在那裡耍帥,不累嗎?」敖榮嘶嘶地吐著蛇信,順著豬八戒白胖的脖子慢慢攀上他的豬腦。
從剛才太上老君離開到現在,一心已經立在半空之中多時,遲遲沒有要落地的意思,不曉得在鼓搗些啥名堂。
聽聞敖榮這般叫囂,凝望遠方的一心如夢方醒般看過來,向敖榮微微一笑。
清風習習,風穿過搖曳不止的樹冠,吹拂起一心火紅的袈裟,露出裡面雪白的中衣。那中衣上竟有斑斑血痕,觸目驚心。
「師父……」敖烈喃喃地說著,正欲上前,一心卻豎起九環錫杖阻止了他的走近。
「事到如今,還要逞強嗎?」孫悟空斜椅著金箍棒,戲謔地看著一心,道。
一心正欲張口,眉卻微微地皺起來,臉上再也無法掩飾地呈現出幾分痛苦之色。他將手探進衣襟,待伸出來時,卻看到手上一片鮮血。
「太上老君這老兒真是好狠的心。」 孫悟空說著,笑嘻嘻地從懷裡掏出樣東西,丟給一心。
一心輕輕抬手,便捏住了那樣東西,他低下頭去看,赫然發現那竟是枚火紅的丹藥,在暗夜之中徐徐散發著金、紅兩色的光芒,十分耀眼。
「太上老君的靈丹?」一心驚駭地抬起頭來,「哪裡來的?」
「還用問?」孫悟空笑道, 「我想要的東西,都如探囊取物,手一伸一縮,便來了,嘿嘿。」
「原來你是襯跟太上老君交手的時候……呸,孫猴子,你真不要臉!」敖榮厭惡地啐棄。
「俺老孫生來就沒有臉。」孫悟空哈哈大笑。
還是那副樣子,像五百年前一樣。
一心的唇微微上揚,彎成溫暖的弧度,他低頭望著掌心裡的靈丹,低聲問道:「不恨嗎?不想知道嗎,五百年前為師所做的一切?」
五百……年前……
一心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去。
空氣好像被一個巨大的蓋子扣住了,許久不曾流動。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被這無形的「蓋子」隔絕在外。而「蓋子」內的人,則都因這凝固的空氣而倍感壓抑。
好悶!
要透不過氣來了!
敖榮張大嘴巴猛地吸入了兩口空氣,他的眼睛從孫悟空的身上,溜到了豬八戒的身上,然後是沙悟淨,最後是敖烈。
他們全都沉默著,沉重地望著一心。
他們的眼睛裡,無一例外地涌動著種種光華,那是敖榮讀不懂的複雜情愫。這情愫,遠比凝固的空氣更加讓人透不過氣。
好像有無數記憶似閃電般掠過,好像有無數血淚無聲地流過,好像有無數生死淡然地流逝,他們之間……好像有敖榮不能理解的過往,和無法融入的崢嶸歲月。
那是……那種即使不言不語不聽不想不看也可以相互明了的情感……到底是什麼呢?
敖榮想不通,解不開,猜不透。
「不論是什麼。」豬八戒是第一個張口的人,他慢慢地舉起手,手中像是握著什麼。那張醜陋的豬臉綻放著的笑容,似喜猶悲。
「不論是什麼,」豬八戒說,「都不及你點亮無盡黑暗的那束光。」
說著,他張開手心,手心裡浮起一縷發著光的微塵。這縷微塵旋轉著、飄浮著,像是在輕盈起舞的舞者,一點點地,將暗夜點亮。
遮月的浮雲似是被這點光亮所驅趕,緩緩飄走,新生之月露出它皎潔的臉龐,在天空淡淡而笑。
「信你。」沙悟淨突然說道。
他精壯的身子已然千瘡百孔,鮮血讓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更顯堅毅。他血紅的眼睛閃耀著的,是暖暖的光亮,像夕陽帶給大地無限眷戀的柔光,那樣輕,那樣暖。
這、這真的是沙悟淨嗎?五百年前那個叱詫風雲的硬漢,力挫東天十萬天軍的魔頭?!
敖榮只覺蛇身上泛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連尾巴尖上都是。
「沙師兄說得對。」敖烈緩步走到一心的面前,優雅地蹲下來,視線與一心平齊。
「師父,不管過去發生什麼,我們,都信你。」他幽藍的海藍之眸望著一心,他俊美的臉龐映在一心清澈如泓的眼睛裡,他的信任,他的堅定,他的無畏,統統顯露沒有遮掩。仿佛此時此刻他不是那個潔癖成性,歷經滄桑,高傲孤潔的西海龍王三太子,而是一條快樂單純的小龍,像一千年前一樣,像敖榮剛剛出生時,他馱著敖榮遨遊四海時一樣。
可是現在,他再看著敖榮時的眼神,已經再回不到從前。
再回不到從前的他,在望著唐玄奘的時候,卻依舊一如既往。
這到底是個什麼邏輯?!
敖榮張開的蛇嘴,慢慢地閉上了,他聽到的,是自己牙齒緊咬的咯吱聲響。
一心沉默地望著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和敖烈,終是將那粒丹藥緩緩送入口中。
「還有一件事,」孫悟空突然說,「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把所有的傷害轉到你自己的身上,讓你本來就殘缺不全的靈魂……」
「為了你。」一心的回答,讓孫悟空怔住了。
「想要保護的那個人,最終會成為你的盔甲,但同時也會成為你的軟肋。」
他的話,始終透著禪機。在孫悟空錯愕的目光里,在眾人凝重的目光里,一心的眼,慢慢地閉上了。
他仍面帶微笑,卻不似那般深遠空靈,而是平和而純淨。他就這樣慢慢地、緩緩地從半空中墜落,火紅的袈裟飛揚,似一雙巨翅在他身側飛舞,卻無法將他托起。
只能墜落。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再次出現,都道是相見時難,其實別時更難。
還要等多久多長,才能再次相望一眼?
還要等多少起落,滄海桑田,我們還能再次相遇,共看潮起潮落,共浴血?
你不發一言就走……
只怕,沒有歸期。
一心繼續下墜,眼看,便要跌落於地。
孫悟空終是縱身而起,飛至一心的身前,將他穩穩地托住了。
我們都無法握住消逝的流沙,越是想要挽留,它就流失得越快。
也許我們能夠留住的,只有一粒。
唯一的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