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窗含新雨夏日涼(2)
2025-01-31 14:43:30
作者: 馬小丁
第一百零四章
窗含新雨夏日涼(2)
頤寧宮,一眾嬪妃濟濟一堂,見朱成璧扶著竹息的手緩緩入殿,紛紛起身、屈膝行禮:「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今日,朱成璧著一襲茜色彈墨繡鶴紋彩暈錦廣袖長裙,三千青絲綰成朝雲近香髻,以象牙透雕龍鳳爭珠扁方簪住,又添了一支點翠碧禧鑲冰彩玉髓步搖,簡約素淨又不失華貴,她徐徐入座,接過竹語奉上的玉蘭香片緩緩啜飲一口,方含笑吩咐道:「都坐下吧,不必拘謹。」
朱柔則落座之後,溫婉笑道:「母后的那支扁方真是好看。」
朱成璧淡淡一笑:「皇后眼力不錯,這支扁方是先帝賜下的。」語畢,她掃一眼四周,「嫻貴妃沒來嗎?」
禮嬪聞言,忙起身道:「大殿下今日有些咳嗽……」
朱成璧搖一搖頭,面露憫色:「予澤也是可憐見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語畢,她望著被桂枝攙扶落座的禮嬪,奇道,「禮嬪的腿是怎麼了?」
萬明昱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覷一眼禮嬪微微尷尬的神色,徐徐道:「嬪妾聽采容說起,禮嬪不小心扭傷了腳。」
朱成璧淡淡道:「是該小心一些才是。你們身為帝王嬪妃,也得要照看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服侍皇帝,都明白了麼?」
見朱成璧訓示,朱柔則並一眾嬪妃忙不迭應了。
端妃握著蹙金繡玉蘭帕子按一按鼻翼的粉,望向禮嬪的目光透出幾許疑惑之色,旋即恢復如常,只端過玉蘭香片靜靜品著,卻聽萬明昱低低向自己道:「太后娘娘這裡的玉蘭香片真是清香四溢,只是,恐怕比不過娘娘宮裡的素娥雪。」
端妃澹然一笑,似有些心不在焉,又似憶起一件渺遠得幾乎快要淡忘的事情:「本宮許久未曾飲過素娥雪,幾乎都快不記得那種味道了。」
萬明昱閒閒撥一撥耳垂上的翠玉葫蘆耳環,輕輕道:「娘娘很喜歡安安靜靜的麼?」
端妃眸光微轉,從萬明昱髮鬢的點翠雙喜紋並蒂木芙蓉步搖划過,淺淺笑著:「安靜,自有安靜的好處……」
話音剛落,卻是一名小宮女匆匆入殿,福一福身道:「太后娘娘!不好了!修容娘娘的胎……」
朱成璧一驚,點翠碧禧鑲冰彩玉髓步搖上垂下的瓔珞一陣亂顫,厲聲道:「你說什麼!李修容的胎怎麼了!」
那名小宮女唬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奴婢不清楚,只是通傳的宮女說修容娘娘腹痛不止……」
禮嬪迅疾地掃了萬明昱一眼,眸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凶光,她驟然起身,伸手指向萬明昱:「昭儀娘娘!是不是你做的!」
禮嬪驟然發難,殿中諸人大驚之餘,不免神色驚惶、目目相覷,德妃厭棄地看她一眼,微微一嗤:「禮嬪如此言之鑿鑿,難道你親眼目睹萬昭儀謀害李修容了?」
禮嬪不意德妃會偏幫萬明昱,心裡泛起一陣疑慮,但卻不敢遲疑,篤定道:「太后娘娘!嬪妾今日遇到了萬昭儀身邊的采容,采容說,她奉萬昭儀之命,送一些消暑的糕點給修容娘娘!且嬪妾聽聞,修容娘娘有孕期間,萬昭儀常常去承明宮陪伴修容娘娘,那麼,萬昭儀的東西,修容娘娘必定不會拒絕……」
「禮嬪合該去暢音閣唱戲才是。」容貴嬪眸光一揚,譏諷道,「李修容有孕後,各宮嬪妃送了多少東西過去,為什麼偏偏是昭儀娘娘送的糕點有問題?」
禮嬪毫不畏懼,反唇相譏道:「容貴嬪娘娘,難道您不覺得這件事情太湊巧了麼?萬昭儀剛剛送了糕點過去,修容娘娘的胎就不好了?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兒,嬪妾不信容貴嬪娘娘看不出。」
湯容華輕輕提醒道:「容貴嬪娘娘與昭儀娘娘交好,為她維護一兩句也不足為奇。」
德妃笑意盈盈,細白的貝齒似有珠光泌出:「湯容華這話很有意思。」
見德妃面露譏諷之色,湯容華柳眉微揚,不咸不淡道:「德妃娘娘的話最有意思,否則當年也不會被禁足,還撤去了綠頭牌呢!」
德妃最恨被人提及此事,拉長了臉登時便要發作,卻聽得賢妃低低咳嗽一聲,只有作罷。
見眾人竊竊低語,朱成璧冷笑道:「眼下還不清楚承明宮的情況,你們倒鬧騰得這樣歡?禮嬪,哀家問你,萬昭儀若是在糕點裡做了手腳,豈非一出事就會被懷疑?你不覺得,這樣的手法過於愚蠢了?」
禮嬪忙道:「雖然如此,但勝算頗大,萬昭儀對修容娘娘的胎早有嫉妒……」
采容穩穩下跪,叩首道:「太后娘娘!奴婢有句話,不得不說!」
朱成璧抬一抬手:「你說。」
「奴婢下午送糕點去承明宮的時候遇到禮嬪小主,小主聲稱,奴婢是昭儀娘娘的近身侍婢,有可能會將娘娘身上的病氣過給修容娘娘,說可以由桂枝將糕點送過去。奴婢當時心裡疑惑,禮嬪小主素來與昭儀娘娘不睦,怎肯幫著我家娘娘?正在奴婢與小主分辨的時候,小主不當心扭了腳,奴婢只能將食盒放在小主身邊,去請太醫。太后娘娘,您不覺得,禮嬪小主也很有嫌疑麼?」
見采容口齒清晰、娓娓而訴,禮嬪怒目瞪向她道:「你的意思是,本小主在食盒裡做了手腳?試問采容你,本小主當時疼得起不了身,難道還能做手腳麼?」
采容不卑不亢道:「奴婢不知,當時,只有小主您與桂枝在食盒的旁邊,你們自然是有嫌疑的!」
沉默許久的端妃淡淡開口道:「本宮相信,萬昭儀不會是那樣的人,到目前為止,只說是李修容的胎不好了,到底是有多不好?或許只是胎動而已,並不曾有損胎氣呢?」
萬明昱婉轉謝道:「多謝端妃娘娘。」
朱成璧眸光深邃,從萬明昱與禮嬪身上掃過,沉聲道:「哀家方才已經派竹語去承明宮打探情況,等到……」
「太后娘娘!」竹語匆匆入殿,滿面皆是惶恐不安,她「撲通」一聲跪下,「修容娘娘的孩子,沒了……」
萬明昱驚到無以復加,只覺得鑲珠貝椅背上似生出千萬芒刺,硬狠狠地扎著,逼得自己不得不坐直身子,她緊緊抓住手裡的帕子,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竹語,轉眸的瞬間,卻見禮嬪眸中淋漓的快意。
朱成璧微微合一合目,待到睜開眼,已恢復素日裡的平靜淡然,語調清冷如秋雨之後楓林中襲來的涼風:「從此刻起,萬昭儀與禮嬪,無詔不得擅自出宮!」
夜色流觴,星芒淺回,頤寧宮,十五連枝鎏金燈有熒熒燭火輝耀,竹息與竹語握著尺把長的翠綠蕉葉扇,一下一下地扇著風,朱成璧捧著一盞杏仁酪,斜斜倚靠在織錦掐金的玫瑰色貴妃長榻上,她的面色在步搖折射出的迷離金暉中有一絲淺淺的迷濛,幾乎要辨不清原來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你設下此局,是為著引禮嬪入瓮麼?」
萬明昱俯身叩拜,懇切道:「太后娘娘明鑑,嬪妾已經把那隻食盒帶過來了。」
朱成璧目視竹息,竹息見機取過那隻食盒,細細查驗後稟道:「的的確確是夾竹桃的花粉。」
朱成璧冷冷道:「禮嬪!又是她!」語畢,她看一眼萬明昱稍稍放鬆的神情,眉心微蹙,「哀家原先只以為你行事縝密、見事分明,如今來看,敢拿皇嗣的性命做賭注,只為扳倒區區一個禮嬪,到底是厲害多了。哀家是應該慶幸你的長進,還是擔憂你的狠心?」
萬明昱心頭驟然一跳,旋即又平和下來:「太后娘娘恕罪!嬪妾之所以要與李修容設下此局,是因為禮嬪視人命如草芥,實在是辣手無情!上一回她逼死雅琪,就是為著消除證據,若任由這樣的人留在宮中,只怕終有一日會有大亂。」
朱成璧瞥她一眼:「你是說暢音閣私通一案?舊事重提,難道你有了證據?」
萬明昱的唇角勾起一絲淺笑,徐徐展開緊握著的手掌心,卻是一枚精緻的鎏金長命鎖,在燭光里有細膩的光澤一轉,緊緊抓住了殿中諸人的眸光。
朱成璧微露疑惑之色:「這是什麼?」
萬明昱銜著一縷詭秘的笑意:「這是什麼,自然是要由禮嬪來說,方能觸痛心腸、聲淚俱下。」
朱成璧徐徐摩挲著手中的琥珀鼻煙壺,戴著金鑲玉嵌祖母綠的護甲的小指在鼻煙壺上輕輕划過:「哀家不想跟你打啞謎,你就原原本本告訴哀家,當日暢音閣私通一案,到底還有什麼是哀家不知道的?」
萬明昱輕輕含笑:「太后娘娘且不聞漢武帝的王美人麼?」
待到萬明昱出殿,朱成璧起身推開朱漆雕鳳紋長窗,窗外的修竹在淒楚的夜色朦朧里有濃烈的瑟瑟聲搖曳,仿佛是從曠遠的天際飄散而來,倒是越發顯得頤寧宮寧靜如深海一般,連銅漏清淺的滴水聲都那樣清晰。
「方才已經查實了,承明宮的那盒點心並無問題。」竹息覷一眼朱成璧的神色,低低問道:「太后娘娘覺得,李修容小產,會是誰做的?」
「賢妃與德妃剛剛被哀家警告,是不會再做出這樣的事情的。」朱成璧緩緩搖一搖頭,沉聲道,「太醫局是在誰的掌心中?承明宮一片混亂中又是誰最有可能動手?竹息,你來說。」
竹息一驚,囁嚅道:「奴婢……」
朱成璧深深吸一口氣,幾乎要恨鐵不成鋼了:「予澤七災八難的,若多一個皇子在手裡不好麼?怎的如此沉不住氣!趁著李修容演戲順水推舟,她到底要嫁禍給誰?」
竹息微一沉吟,忖度著道:「奴婢得知,下午,禮嬪與嫻貴妃娘娘不曾碰過面。也就是說,嫻貴妃並不知道禮嬪準備暗算萬昭儀,那麼,她如此明目張胆地下手,若不是為了渾水摸魚、等到得手之後再栽贓嫁禍,就是篤定太后娘娘會保她此回。畢竟,承明宮嚷嚷著腹痛不止,嫻貴妃娘娘遣了太醫去看顧,若說是彼時便已無力回天,也是落不著錯處的。修容娘娘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朱成璧眸光微垂,步搖上嵌著的冰晶玉髓似逸出陣陣寒涼,如潮水一般瀰漫:「禮嬪,當真是留不得了。不論嫻貴妃到底是出於何種考慮,都得給她一個警告,哀家能容她一回,不見得次次都能縱容她!」
竹息聞言一凜,握著羊脂玉錘為朱成璧敲著膝蓋的手只一滯,又恢復如初:「那麼,太后娘娘預備如何做?」
朱成璧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凌厲與絕然,緊緊握著手中的長命鎖:「先傳禮嬪來,有些話,哀家還是得私下裡問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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