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交枝紅杏籠煙泣(1)
2025-01-31 14:41:53
作者: 馬小丁
第五十九章
交枝紅杏籠煙泣(1)
頤寧宮,朱成璧與木棉相對而坐,各執棋子對弈,竹息與竹語則垂手默立一旁。
黑子、白子,攻防對決,棋盤雖小,戰術卻是無窮無盡,就好比這紫奧城,若是較起真兒來,不過占地八百畝,周五里一百四十步,但是紫奧城裡的謀略與心計,卻是洇滅了硝煙與明槍的戰場,任何風吹草動都將形成震驚朝野、波及全國的大變動。
朱成璧捻起一枚黑子,含笑道:「祈禎最近怎樣了?」
木棉落下一枚白子,微微一笑:「兵部的事情,還是不少的,左侍郎李敬仁李大人同為驍騎營四大高手之一,也不曾為難過大人。只是,攝政王對大人,似乎有些冷落了。」
朱成璧淡淡哦了一聲,復又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木棉搖一搖頭,面上似有春愁暗生:「夫人也感覺到了,故而特意聯絡了邱茂邱大人向攝政王進言,只可惜,攝政王如今黨羽眾多,邱茂早已排不進核心親信的名單了。」
朱成璧心中一動,曉得是昭憲太后的事情落在了奕渮手裡。自然,秘密安排鄭慕寧入宮的朱祈禎也撇不清嫌疑。只是,既然奕渮還沒有對朱祈禎動手,想必他對朱祈禎只有懷疑而已。在奕渮眼裡,若僅僅是奉命辦事,其罪行可比聯合自己揭發昭憲太后輕多了。
木棉覷一眼朱成璧凝重的神色,忖度著道:「太后娘娘可是有了什麼法子?」
「哀家能有什麼法子?」朱成璧微微一嗤,隨手拋落一子,「讓朱祈禎做事留點心、留點神,這成績,可比哀家的話更為管用。」
大理寺,陸定安正在細細查閱案上的文案,卻是少卿馮思和匆匆進來,拱手道:「陸大人,吏部尚書江承宇江大人來了。」
陸定安眉心一擰:「讓他進來吧,你且退下去,切記不要讓旁人進來。」
語音未落,江承宇已匆匆進門,步履生風,滿面焦急,見馮思和退了出去,急急開口道:「陸兄,陸兄你可要救我啊!」
陸定安兀自取了一杯茶,眉心微聳,淡淡道:「江大人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吏部尚書,下官卻只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又哪裡輪得到下官來救你?」
江承宇臉色一黯,舉著袖子道:「你我二人乃是同鄉,如今有人搜羅了我賣官鬻爵的罪證,可都在你這裡……」
「賣官鬻爵?下官並未說過江大人做過如此悖逆之事?怎麼,江大人是自己承認了?」陸定安指著牆上高懸的「剛正不阿」四個大字,沉聲道,「大理寺是什麼地方,江大人身為尚書,應該更為明白。」
江承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是是是,我並未賣官鬻爵,只是那起子小人看不得我罷了。」
「江大人此言差矣,江大人是否賣官鬻爵,自有皇上與太后娘娘評判定奪!更何況,前朝的高千英是什麼下場?江大人可知道麼?」陸定安走近一步,唇角似浮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道,「五馬分屍。」
「五馬分屍」四個字落在江承宇耳朵里,幾乎是炸雷一般,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陸定安面前,哭嚎道:「陸兄救我!」
陸定安一甩袖子,面色寒如堅冰,冷冷道:「現在後悔了?那你貪那些銀子的時候,可有想過是何下場?」
江承宇又急又怕,哭得臉都扭曲了,只死死抓著陸定安的雙腿不放:「陸兄!陸兄!你我二人從小相識,又是同一年考進殿試,更結下約定,彼此要結為兒女親家!如今江某有難,陸兄不能見死不救啊!陸兄再如何狠下心來,也要想一想江某年邁的母親啊!」
陸定安嘆息道:「你我交情雖深,但你犯下這麼大的事情,我如何救你?」
「我改!我改!」江承宇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哀哀求道,「我一定會改!只求你放過我這一回,千萬不要上書太后娘娘!從今以後,我一定公正廉潔,再也不干那起子腌臢勾當!對了,對了!我貪的銀子,全部交公!都交公!」
見陸定安不為所動,江承宇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幾乎是要弄濕了陸定安的官袍。
陸定安心中不忍,沉吟片刻,終是長長嘆息:「也罷,那我且放過你一回,你先放心,你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陸定安抽出一卷文案遞到江承宇手中,語重心長道,「改過自新,方是正道啊!」
江承宇恨恨握著文案出了大理寺,卻見朱祈禎與孫傳宗經過,不由疑竇頓生:「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朱祈禎與孫傳宗慌忙拱手行禮:「江大人安好。」
江承宇見孫傳宗不斷打量自己,方才想起臉上的淚痕還未擦淨,忙胡亂抹了一把,輕咳一聲道:「免了免了!本官問你們,在大理寺做什麼?」
朱祈禎忙道:「下官與孫大人只是路過而已。」
江承宇皺一皺眉頭,知曉自己反應太過,厭棄地揮一揮手:「路過就路過吧,又杵在這裡做什麼?朱祈禎,兵部的事情很悠閒嗎?」
孫傳宗氣不過,分辯道:「方才明明是江大人喚住了我們……」
朱祈禎拽一拽孫傳宗的袖子,愈發恭謹:「下官謹遵江大人訓示。」
「訓示?本官哪有閒工夫時時訓示你?本官還忙著,你們趕緊走吧!」語畢,江承宇長袖一甩,揚長而去。
孫傳宗又惱又恨:「江承宇太過輕狂了,以為做了尚書就能目空一切嗎?」
「他自然不能目空一切。」朱祈禎彈一彈袖子,淡淡道,「但是攝政王可以做到目空一切,他江承宇自然不必夾著尾巴作人。」
「狐假虎威不錯,但只怕他這狐狸做得久了,尾巴可就要露出來了。」孫傳宗冷哼一聲,「咱們走吧,何必站在冷風口裡?」
春風輕拂,閒雲逸逸,三月末的紫奧城,洋溢在一派暖春盛景之中,連空氣里都是甜甜的芳香。朱成璧扶著竹息的手緩緩走著,卻見端妃遠遠從長春宮的方向過來,淡淡吩咐身側的竹語道:「你去叫端妃過來。」
端妃進到寄瀾亭內的時候,朱成璧正握著一把小銀剪子修剪指甲,寸許來長的瑩白指甲上染著華麗鮮艷的牡丹,只稍微微一動,便有珠光一般的華澤流轉輕漾。
端妃穩穩行禮:「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點一點頭,望一眼風鬟雨鬢的端妃,輕輕抬手,示意她落座,方徐徐道:「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往日裡也只肯去鳳儀宮多些,今日怎的到長春宮了?」
端妃垂了眸子寧和道:「臣妾本是去章德宮看望大殿下,但是皇上在裡頭與嫻貴妃娘娘說話,臣妾就沒有進去,回宮的時候路過長春宮,心裡頗為感傷,如貴嬪懷有皇嗣,卻被禁足,往日裡長春宮是門庭若市,今日卻這樣清冷,故而稍稍駐足了一會兒。」
朱成璧微一凝眸:「如貴嬪的事情,到底也是沒法子,縱使哀家心裡不舍,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也不能解了禁足,規矩就是規矩,不能破。只是,你與嫻貴妃交情並不深,為何要特意去看予澤?」
「臣妾與嫻貴妃娘娘是最早伺候皇上的,若說交情,也是有的。」端妃微露不忍,搖一搖頭,輕輕的嘆氣如浮雲一般柔軟,「聽聞大殿下生病,孩子……總是無辜的。」
「你很喜歡孩子?」
「是。」
朱成璧默然一嘆:「那你就不應該避世不爭。」
端妃的眼神似帶著幾許迷茫,轉瞬間又抿去,而是薄淡如清水一般,她低低道:「臣妾的養父不在了,臣妾還爭什麼呢?即便有了孩子又如何?成嬪的孩子沒了,尊貴如嫻貴妃娘娘,都逃不過被人算計,臣妾身子弱,又福薄,只怕不能為孩子掙一個好的前程,反而會連累了他。」
朱成璧微微一怔,似望見了多年以前的端謹太妃,她亦是這樣的清愁覆面,怎麼也散不開去。
朱成璧攏一攏腕上的碧玉蓮花鐲,靜靜嘆息:「你回宮吧,好好保養身子。」
待到端妃離去,朱成璧取過石桌上的一盞茉莉香片啜飲一口,方驚覺茶水早已涼了,竹息回過神來,忙屈膝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忘了給太后換茶水。」
「罷了。」朱成璧疲倦地揮一揮手,「心都涼了,再換多熱的水,也是暖不過來的。」
竹息忖度著道:「端妃娘娘自從齊正聲齊大人死後,似乎一蹶不振了。但是,恕奴婢多嘴,齊氏一族在前朝已是男丁凋零,端妃也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罷了。」
「端妃並非是無關緊要,且給她一段時日,或許她能走出來。若她一味地消沉下去,那才是真正的無關緊要了。」朱成璧徐徐起身,望著端妃愈行愈遠的瘦削身影,目光中不帶一絲憐憫,淡淡道,「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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