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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3)

2025-01-31 14:40:45 作者: 馬小丁

  第二十九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3)

  迷迷濛蒙間,不知時光幾許,朱成璧只覺得周遭是一團一團朦朧的白影,籠著眼,蒙著面,怎麼也散不開,就仿佛置身於濃雲迷霧中,懸著心,只怕這霧中會有什麼鬼怪。

  恍惚間,葉德儀飽滿如月季的臉龐、玄凌瞪向自己的痛恨目光、朱柔則嬌麗鮮妍的面容、朱宜修隱忍含蓄的眸光,還有弈澹深情的凝神睇視與徐徽音溫和淡雅的神色,一圈一圈,似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著,晃了眼,漾開了容顏與歲月。

  朱成璧心煩不止,用力閉一閉眼,待到睜開,卻望見了一臉喜色的竹息,她欣慰地笑道:「太后娘娘,您可醒了。」

  朱成璧費力地支起身子,倚著鵝羽織金軟墊斜坐著,竹息忙為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綴滿大朵牡丹的寢衣,又奉了一盞香茶:「太后娘娘,您昏睡過去三個多時辰呢!」

  

  朱成璧捧著那和闐玉的茶盞,疲倦道:「這些日子本就是累,朝政的事情,對鬲昆的戰事,偏偏又……」

  竹息低低嘆氣,從一側「咕嘟咕嘟」冒著汩汩熱氣的小銀挑子裡舀了一勺檸檬汁子到嫩瓷碗裡,兌入了一些放涼的開水,又兌了紫雲英蜜進去,那濃稠的淺琥珀色緩緩化開,有宜人的清香瀰漫如霧:「娘娘不必焦心,皇上也是一時的性子罷了。」

  朱成璧微微啜飲一口香茶,擱在床頭,問道:「皇上人呢?」

  「奴婢聽聞,皇上回了儀元殿就閉門不出,太后放心,內殿有李長伺候著,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李長自是摸得透皇上的脾氣的。」竹息調好了蜂蜜茶,遞一遞道,「紫雲英蜜清熱去火是最佳,太后不喜歡香茶,喝一口這蜜茶也是好的。」

  朱成璧點一點頭,接過蜂蜜茶,嘗了幾口又問道:「今日,朱柔則可是進宮了?」

  竹息淡淡道:「是,是嫻妃娘娘讓陶夫人與朱大小姐進宮相伴,奴婢聽聞,朱大小姐在倚梅園作驚鴻舞,恰巧被皇上看到了,又與皇上說了好一會子話呢。」

  朱成璧冷哼一聲,轉一轉腕上的白銀纏絲雙扣鐲:「只是『恰巧』而已麼,哀家看,是人為罷了!」

  「太后是指陶夫人麼?」竹息若有所思,輕輕道,「奴婢聽聞,朱大小姐今日穿得很是華貴,若不細細分別,竟像是宮裡頭的娘娘了。有路過倚梅園的宮女說起,她的舞姿婉轉曼妙,似唐玄宗的梅妃重生,更如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若是奴婢在場,必定也移不開雙目了,似乎……似乎還有人為她伴奏呢!」

  朱成璧眉間的怒氣逐漸積聚,狠狠將嫩瓷碗擲在地上,「砰」的一聲,碎瓷四濺,竹息與竹語慌忙跪下道:「太后娘娘息怒!」

  「陶佩瑜這個賤人!必定是她處心積慮要把朱柔則弄進宮裡頭!哀家三番五次提點過她,朱柔則的性子,入了宮只能是為人魚肉!偏她不聽,抓尖要強!」朱成璧的眼梢儘是雪亮的恨色,似殿外澄朗月光下冰晶瓊林上的亮澤雪光,「若不是她,朱柔則又怎會在倚梅園作驚鴻舞!」

  「太后娘娘息怒!」竹息心疼不已,「太后您再生氣,也得顧及自己的身子啊!」

  朱成璧怒道:「嫻妃竟也是個蠢笨的,懷孕三月有餘就想著耀武揚威、一雪前恥了?這樣沉不住氣,可見是哀家看錯了她!如今鬧到這般地步,可是弄巧成拙了!皇上眼下不把她放在眼裡,連龍胎也不顧,執意要立朱柔則為後,哀家看她,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竹息微露遲疑之色,低低道:「太后娘娘,說起嫻妃娘娘……方才奴婢去太醫局請梁太醫沒請到,聽劉太醫說,是章德宮前腳剛剛請了過去……」

  朱成璧一怔,忙問道:「難道嫻妃已經知道玄凌對朱柔則動了心麼?可曾動了胎氣?」

  竹息道:「這才是奇怪的地方,劉太醫到了頤寧宮沒多久,梁太醫就趕來了,聽聞,嫻妃娘娘只是吃撐了胎動不安,並非是動了胎氣的緣故。」

  朱成璧略一思忖,似笑非笑道:「那你信麼?」

  「嫻妃娘娘素來謹慎聰慧,又是那樣高的心性,也頗得寵愛,只是前幾日,她已有失寵之象,若是知道皇上對朱大小姐動心,只怕於養胎是極為不利的。如今,皇上要立朱大小姐為後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章德宮不會不知道,但自從梁太醫來頤寧宮之後,那裡就一直悄無聲息的。」竹息望一眼朱成璧的神色,揣度著道,「所以,奴婢認為,梁太醫去章德宮,很有可能確是嫻妃娘娘動了胎氣,但嫻妃娘娘顯然不想讓這事情傳出去,才謊稱只是胎動不安,私下裡自己斟酌著用藥罷了。」

  「明明胎氣大動,卻也只能硬撐著,難為她了。」朱成璧悵然嘆息,「如今她這胎是後位的保證,如果這立後一事,哀家不鬆口,皇帝也沒有辦法,若是此胎不好,嫻妃就迅速失去了一切,所以她必會好好養胎。她能沉得住氣,只是在等哀家一個準信兒,若哀家能拿得住皇帝,後位就不會易主,若哀家拿不住,朱柔則入宮,她這胎更得保住,無論最終誰能入主中宮,皇嗣都是日後晉位與榮寵的象徵,豈能疏忽!」

  竹息長吁一口氣,感慨道:「真真是難為了嫻妃娘娘,這樣大的事情也得忍著,若換了別人,只怕這胎,已經保不住了。」

  「雖然失了一算,但眼前這一番舉動拿捏得很準,哀家就是因為看重她這一點,才會許諾立她為後。只是眼下的情景,縱然哀家心急如焚,也不能不一步步悠著來。」朱成璧瞥一眼竹語,徐徐道,「你親自去一趟章德宮,告訴嫻妃,好好養胎,旁的事情,哀家自會處理。」

  待到竹語下去,朱成璧又對竹息道:「暗中告訴欽天監,朱柔則犯了星象相衝,同時危及哀家與徐妃的身子,必須遠離京城,讓欽天監以星象之說上奏哀家跟皇帝。」

  竹息一愣,微一思索,已然明白過來:「朱大小姐星象相衝,危及徐妃,就是讓前方的攝政王憂心焦慮,對鬲昆一戰便會受到影響,更何況又危及太后,便是於大周國祚不利。如此一來,陶夫人若再動心思,便是不敬太后、不敬攝政王,更是將大周國祚視為兒戲,她不敢不從,只能讓朱大小姐出閣,別無他法。」

  朱成璧點一點頭,眼風向遠處的儀元殿一掃,已然帶上了凌厲之色:「哀家要讓皇帝知道,就算他如今是九五之尊,也不是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立朱柔則為後,哀家決不允許!」

  攝政王府,瓊華軒,徐徽音虛弱地半倚半靠在紅木雕花大床上,白玉蓮紋飾的雲紗帳懸於鎏金帳鉤,長長的絛穗委落於地,那流蘇紋絲不亂,捻著細細的銀線,在一側的琺瑯鴻雁銜魚燈明亮的燭火中,有清淺如池水一般的光澤流轉。

  這是攝政王正妃的寢殿,沉香木雕花開富貴蘇繡屏風、梨花木鑲珠貝寶座、玉勾連紋落地宮燈、金龜銀鶴水紋香薰,華貴大氣,布置得如同紫奧城裡的宮宇,足見攝政王權傾朝野,府里的東西都是最佳之品。

  然而,徐徽音的心,卻日復一日在這瓊華軒里沉寂下去,瓊華軒,占得人間天上瓊樓玉宇之妙境,覽遍海北江南華品奇蹟之精英,但於她而言,不過是鎖住了一生的念想、禁斷了一輩子的期望。

  呂惠媛半跪在床頭,不敢抬首,只望著紅絨織錦地毯,地毯上飽滿富麗的寶相花,掐著金銀線織就,絢爛得如同開在周身,生機勃勃。然而,軒中瀰漫著的沉沉的藥味,卻昭示著主人不復青春的韶華與安康。

  「你怎麼這樣的糊塗!」徐徽音蒼白的面容上皆是掩飾不住的怒色。

  呂惠媛不願屈服,梗著脖子道:「姐姐,您真的對王爺與太后之事視而不見?我心裡實在忍受不住,我們姐妹倆是真心仰慕王爺才嫁入這攝政王府,偏偏太后成日裡霸占著他,那我們又算什麼?」

  「所以,你才把這流言散得漫天都是?你也不怕太后怪罪?」

  

  「姐姐,流言蜚語,最初是從宮裡頭傳出來,我不過是添了把火,王府里人多口雜,自然會把姐姐的病跟這流言聯繫起來,府里不是宮裡,府里傳開了,京城裡也就傳得更熱鬧了,太后再怎麼怪罪,也不會尋到咱們頭上來。」

  徐徽音厭棄地閉上眼睛:「不要再說了。」

  呂惠媛面容哀戚道:「姐姐!我之前說過,姐姐好生養病,我會為咱們討回公道!她朱成璧將感情玩弄於鼓掌之間,但她怎生知道,這對於我們,卻是畢生不可多得的溫暖!王爺糊塗,朱成璧不過是在利用他力保皇帝登基、為她們母子二人的江山護航,又哪裡是真心對他?」

  徐徽音幽幽嘆氣:「他們畢竟有那樣長的過往,偏偏太后當年是嫁與先帝,這樣二十年苦苦熬下來,王爺也很辛苦,更何況,以王爺對太后的深情,即便知道是被她利用,也是心甘情願。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如今你鬧成這樣,王爺在前線怎能安下心來作戰?」

  呂惠媛一哂,訥訥道:「我沒想到這一層。」

  「我知道你滿心裡喜歡王爺,但王爺的心不在你我這裡,又能如何?」

  呂惠媛氣餒道:「姐姐讓我死心的話說過不下百回,但我呂惠媛偏偏不是這樣的性子!姐姐心裡的苦,日復一日地悶著忍著,如何能把身子養好?姐姐,我已經請好了大夫,姐姐好歹也聽聽大夫的。我知道你不想讓自己的病擾了王爺、讓王爺分心,但王爺不知姐姐背地裡的好,也只會埋怨姐姐冷冰冰的不好親近,你又何苦呢?」

  徐徽音怔忪半晌,似是唏噓亦似是感慨,眼角有晶瑩的淚意:「我是何苦呢?當初,我知道他心裡有別人,也鬧過,也爭過,這樣稀里糊塗過了三年,才知道那個人是宮裡頭的寵妃,驚詫傷感之餘,心才逐漸死了,才認命了,但又眼睜睜地看著你進府……」

  呂惠媛觸痛心腸,緊緊握住松羅帕子不語,只揚一揚臉,又揚一揚臉,將那淚光生生收進去。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一直就是不大好的,如今變成這樣,只怕請大夫也不中用了,你好好撫養長寧,不要讓她跟我們一樣命苦。」

  呂惠媛情急道:「姐姐也不怕晦氣,怎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徐徽音微微搖一搖頭,捂住呂惠媛的嘴道:「你待我,視如親姐,我明白,好好過日子,不要鬧,也不要爭。」徐徽音疲倦地靠在床頭,眸光微垂,「我乏了,你出去吧。」

  瓊華軒外,玉輝輕瀉,萬籟俱寂,冷風拂過,呂惠媛驚覺頰邊的濕意,她舉眸望向遠處斗拱高檐的紫奧城,冷凝了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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