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顏吹涼金殿開(1)
2025-01-31 14:39:41
作者: 馬小丁
第四章
玉顏吹涼金殿開(1)
隆慶十二年五月十八日,辰時,儀元殿,行大殮之禮,先帝嬪妃、皇嗣、宗親、文武百官盡皆於此,列序丹陛,肅穆無聲。
朱成璧緊緊握住玄凌的手,位於最前,梁王周奕渮在左方稍後的位置,為宗親、百官之首,亦可見地位尊崇,無可撼動。
竹息急急走上前來,低低道:「娘娘,舒貴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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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璧柳眉一揚,只定定地看住面前的金棺,四周是極寧謐的安靜,沉靜地如波瀾不生的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步一步,擲地有聲,正是舒貴妃攜著玄清而來,她面容沉凝靜穆,凌虛髻鬟鬟有致,抿得紋絲不亂,髮鬢的鏤空桐花九蝶銀步搖垂下的銀流蘇紋絲不動,隨著她的行進,在空氣中有冰寒凌冽的鋒芒划過,唬得兩旁的宮人皆為其讓路。
行至朱成璧身側,舒貴妃行禮如儀:「嬪妾關雎宮貴妃阮氏攜皇六子玄清叩見皇上,太后,願皇上聖安,太后娘娘金安!」
朱成璧方才含了一縷恬淡的笑意,徐徐轉身,玉手輕輕一抬:「貴妃不必多禮。」
舒貴妃施施然起身,諸妃又按著禮節向舒貴妃見禮,因著太妃位分未定,舒貴妃依舊是嬪妃之中最尊之者,為首的宜妃雖是忿忿不平,但也只能屈膝請安。
舒貴妃坦然受了這禮,緩緩掃視一眾后妃,沉聲道:「大行皇帝駕崩,本宮本有心殉了大行皇帝……」
「喬裝做致。」
不知是誰嘀咕了這一句,早有那沉不住氣的妃嬪暗自冷笑起來。
自從大行皇帝駕崩以來,朱成璧處處扣著自己的太后之尊,已不再如從前那般處處維護舒貴妃,雖然亦是照顧有加,但也是大打折扣的,眾人早已是心知肚明,舒貴妃失了大行皇帝庇佑,又不得太后的心意,早已是步履維艱、四面楚歌了。
朱成璧的心底抿起一縷淡淡的喜意,只看舒貴妃如何收場。
孰料,舒貴妃並未顯露出半分軟弱之意,只冷冷一笑,揚聲道:「誰?」
禧貴人一驚,兀自往人群里縮了一步,前頭的恩嬪忙低低一拽她的衣角,示意她噤聲。
舒貴妃徐徐向前一步,眸光如寒霜一般逼人,語調凌然如利刃出鞘:「方才是誰?」
恩嬪見掩飾不過,從容出列,深深福了一福,低眉順眼道:「貴妃娘娘見諒,聲音仿佛是從宮人那一列傳來的,雖然是冒犯了娘娘,但今日是大行皇帝行大殮之禮,若僅僅是為了娘娘而大肆排查,誤了時辰終究也是娘娘的不是,且那人許是一時嘴快無忌,並非真心,娘娘素來仁心善舉,頗得大行皇帝讚譽,不若放過那人,也好讓她感念娘娘的恩德。」
舒貴妃淡淡一笑:「正是因為寬縱太過,才會釀成今日之事,恩嬪亦知道今日是行大殮之禮,此人語出不善,居心叵測,竟敢在大行皇帝的金棺前出言不敬,本宮身為正一品貴妃,斷難輕縱!」
恩嬪一驚,正要分辨,舒貴妃又道:「只是大殮吉時不宜耽擱,又有恩嬪求情作保,本宮便暫不追究。」
朱成璧低低咳嗽一聲:「貴妃不必理會,以貴妃素日的恩寵,自是有人背地裡頗多怨言,既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眾目睽睽之下,貴妃一己之力,難不成還能轉圜?」
若說恩嬪方才一番言語,是十足的和稀泥,兩邊都不得罪,而朱成璧一席話,已是偏幫禧貴人,而指謫舒貴妃的不是。
禧貴人悄悄揩去手心的濕滑的汗意,兀自鬆了口氣。
舒貴妃卻毫不在意,只淡淡一笑:「太后娘娘錯了,正是因為眾目睽睽,本宮才要以正視聽,大行皇帝在時,本宮占盡恩寵,但本宮一未狐媚惑主,二未干涉朝政,自問當得起賢德二字。從前,或許諸位大臣、諸位姐妹誤解本宮,對本宮多有怨懟,本宮可以概往不究,但從今日起,若再有人背地裡污衊詆毀本宮,便是對大行皇帝不敬!」
一言已畢,舒貴妃斂衣穩穩下跪,直直迎向朱成璧微有驚詫之色的面容:「敢問太后娘娘,不敬先帝,按大周律法,該當何罪?」
朱成璧微微垂眸,凝聲道:「當斬!」
舒貴妃微微一笑:「太后聖明!諸位大臣,眾位嬪妃,你們可聽清了?」
禧貴人驚覺後背涔涔而出的冷汗,聞言一凜,顫著聲音隨眾人答道:「聽清了。」
舒貴妃再度叩首,待到抬首,已是滿面懇切:「有太后娘娘在,自然一切妥帖,嬪妾也能安心。」
竹息不意舒貴妃今日如此舉動,更兼之一眾大臣、妃嬪對舒貴妃心生敬畏,已然扭轉當初的種種不屑與輕蔑,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低低道:「貴妃娘娘有心,只是太后娘娘貴為國母,自然會事事妥帖,本是無需貴妃多慮的。」
舒貴妃銜著一縷淺淡的笑意,似是不置可否,只再度行之大禮:「竹息你會錯意了,本宮並非多慮,也不敢僭越了太后娘娘,只是本宮心如縞素,若不能明心志、視正聽,一來,大行皇帝在天之靈,總是不能安生,二來,本宮出宮修行,也不能安神。」
朱成璧聞言一驚:「你說什麼?出宮修行?」
舒貴妃毫不慌亂,只平靜道:「太后娘娘,嬪妾得蒙大行皇帝垂愛,以擺夷微賤之身得封正一品貴妃,鍾愛如斯,無以為報。嬪妾願為大行皇帝出家祝禱,亦是為皇上與太后祈禱福壽,為大周祈求福音,願天佑我大周,千秋萬代,代代有人!」
一言既出,一眾朝臣、妃嬪具是震驚不已,以舒貴妃的身份,將來安享富貴榮華並非難事,何況她尚是錦繡年華,卻要寄託紅塵,如此篤定而決絕,確是讓人動容。
朱成璧有片刻的遲疑,須臾只道:「清兒還年幼,生母不能照顧在側……」
「那麼,懇請太后,看在太后與嬪妾的姐妹情分上,答應嬪妾一件事。」舒貴妃倏然抬首,直直迎向朱成璧的目光,眸中隱隱有一抹瑩然之色,叫人不忍抗拒,「善待清兒,視如己出!」
竹息不由有些慍怒:「太后娘娘得負大行皇帝所託,自會照顧諸位殿下,貴妃此番言語,難道是指謫太后娘娘不夠仁善嗎?」
舒貴妃毫不畏懼,柳眉微揚:「嬪妾不敢,只是嬪妾身為母親,即將母子分離,只為求得心安。更何況,大行皇帝金棺在此,太后娘娘從今往後,便是清兒的母親,大行皇帝最為重視清兒,自然要事事妥帖!」
舒貴妃步步逼來,朱成璧不曾防備,只能頷首答應:「你要哀家作何承諾,哀家都答應你便是。」
舒貴妃徐徐起身,握住朱成璧的雙手,徐徐行至金棺前,竭力忍住眼角的淚意,平靜地看向朱成璧:「那麼,請太后娘娘當著朝臣、嬪妃的面起誓。」
朱成璧緩緩抬眸,目光掃過諸人,劃向渺遠空闊的天際,天色一碧如洗,一片雲朵也無,持服二十七日之後,新帝登基,終究,是自己贏了這一局。
萬里江山,當真是無限秀麗!恍惚間,當年夏夢嫻的話語似乎又在耳畔響起:這世間的女子,從來都不以權力定輸贏!你贏了帝位,輸了丈夫的心,那你依然是輸!紫奧城的妃嬪,沒有誰能贏過阮嫣然!
是麼?今時今日,阮嫣然已經落得如斯境地,即便看穿我並非真心待她又如何?如今,她勝算盡失,不得不以自請出家來逼迫我善待玄清。雖然我實在沒能料到阮氏這番謀算,但即便是發誓又如何?若賭咒發誓有用,林若瑄怎會被賜死?夏夢嫻又怎會被廢?她阮嫣然今生今世,註定只能與青燈為伴,了此殘生!而叱吒風雲、掌生殺予奪大權的只能是我!
阮嫣然贏得了一時,註定贏不了一世。
朱成璧平復住心頭涌動的思緒,靜靜道:「我,朱氏成璧,大行皇帝的琳妃,如今的皇太后,面向文武百官、面向先帝嬪妃,在大行皇帝的金棺前起誓,一生一世,善待皇六子玄清,視如己出,不讓任何人有可乘之機,毒害清兒,如若不然,朱氏一族,富貴榮華,灰飛煙滅!」
玄凌與奕渮聞言一怔,朱祈禎與朱厚堂亦是眉心微蹙。
舒貴妃終是放寬了心,緊緊牽住玄清稚嫩的小手交到朱成璧手裡,玄清懵懵懂懂,攝於朱成璧的威嚴,不敢多言,只死死看著自己的母親,眼中不舍之情愈發濃密。
舒貴妃再次跪下,深深叩拜:「嬪妾祝太后娘娘鳳體安康,祝六殿下長樂未央!」
註:
1、「丹」者,紅也,「陛」原指宮殿前的台階。古時宮殿前的台階多飾紅色,故名「丹陛」。
2、凌虛髻,屬於交擰的形式,其髻交集擰旋,懸空托在頂上。據《中華古今注》記載:「隋有凌虛髻、祥雲髻。」這種髮式如雲盤迴,凌托頂上,搖而不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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