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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屧廊人去苔空綠(4)

2025-01-31 14:38:39 作者: 馬小丁

  屧廊人去苔空綠(4)

  頤寧宮內,良久的沉默,弈澹與太后怒目相對,眸色深沉如暗夜,倒影著彼此的身影,仿佛要沉沉拽入使其湮沒。

  太后的眉心微微跳動:「哀家只有一句話,哀家並未做過這樣的事,必是有人蓄意陷害!」太后瞥一眼面前恭順的朱成璧,「此人心機深沉、哀家斷難相容。」

  朱成璧不卑不亢,順伏道:「太后是指臣妾麼?臣妾不敢妄稱心機深沉。」朱成璧微微一頓,笑意流轉,「臣妾並不需要什麼心機,只需依仗皇上便可,心機自是留給胸有城府之人,太后您說呢。」

  太后鮮少見到朱成璧這樣的神色語氣,不由愈發動怒,一把將床頭的碗揮落到地上,烏黑的藥湯便灑了一地,太后又急又氣,伏在床頭猛烈地咳嗽著,莫蘆與莫薈嚇得面無人色,慌忙撫著太后劇烈抖動的雙肩喚道:「太后!太后!」

  弈澹緊緊攢著雙拳,冷冷將帕子擲到高千英手中:「梁太醫。」

  梁太醫一凜,忙欲上前,太后卻用力撐起身子狠狠瞪向他,嘴角尤掛著一縷暗色的血絲:「梁諾軒!你敢過來,哀家便殺了你全家!」

  梁太醫唬了一跳,忙悄悄去看弈澹,弈澹忍了幾忍,終究是揮了手叫他下去:「太后做什麼這麼惱怒?連身子都不顧了嗎?」

  此言一出,朱成璧沉沉吁了一口氣,弈澹既已喚她「太后」而非「母后」,怕是心裡已經不再將她當做母親,那麼這位夏太后,即便不死,也永無翻身之日了。

  太后冷冷一笑,顫抖著抬起右手指向弈澹:「你,很好!」

  

  弈澹嘿然一笑:「太后所做作為,朕不會曉諭天下,朕怕髒了自己的手諭,也是為了顧全皇室顏面,你既然那麼在乎太后之位,朕便給你你想要的,只要你受得起便是。你依舊是你的太后,但朕,再不會來頤寧宮半步。」

  太后靜默片刻,右手越發抖得厲害,面色蒼白,雙目深陷,仿佛是秋日裡被疾風卷過的枯葉一般,陰鬱蕭索的氣息畢現。

  「你!很好!很好!」太后渾濁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射來,厲聲的怒斥使其的身子越發虛弱,弈澹卻緩緩轉身,再不看她一眼,洶湧而來的絕望氣息迅速淹沒了她,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她緩緩撲倒在床上,伶仃枯瘦的手臂垂落,那一對糯種飄翠翡翠鐲子竟是生生滑落,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她走了。」弈澹的雙眼空洞無神,眼角的皺紋如刀刻一般的凌冽,似乎在喃喃自語,「我是該哭,還是該笑?」恍惚的瞬間,他軟軟倒下,仿佛被抽盡了所有的力量,他是一國之君,是無上至尊的帝王,但如今的他,恐怕最怨恨的,便是此身生在帝王家。

  時光流轉,咸寧十一年六月初三的深夜,怡嬪薨逝,莫蘆抱了皇八子回了衍慶宮,卻見淑妃一襲茜色睡衣,正在正殿焦慮不安地踱著步子。

  「娘娘,怡嬪,歿了。」莫蘆微微屈膝,「八殿下安然無恙。」

  淑妃輕撫胸口,輕輕抱過皇八子,笑靨如花,目光從他安詳的面龐淺淺流過:「從今之後,本宮就是你的母親,是你唯一的母親,本宮將許給你錦繡前程。」

  莫蘆微微一笑:「恭喜娘娘喜得貴子。」

  淑妃抱著孩子如同抱著一件無上的珍寶,目光卻如疾馳的閃電一般劃向宮外:「怡嬪的兩名陪嫁,即刻驅逐出宮,身邊侍奉的宮人,重新安排去處,只有一樣,所有宮人的名單,本宮要一一過目,不得有誤!」

  「是,奴婢省的,娘娘放心便是,對於八殿下而言,這宮裡,就是從來沒有怡嬪這個人罷了。」

  懷中的皇八子突然睜開了雙眼,似在打量面前的淑妃,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養母,也是他日後幾十年傾盡一腔孝心侍奉的母妃。

  如今的弈澹,早已記不清當年的種種,然而,就算曾經的母子時光再如何其樂融融,即便於權謀利慾之後總有一片真心與親情,也終會消磨殆盡。

  只是,於四十五年前的衍慶宮,最後的結局,是萬萬不曾想到的罷了。

  夜幕籠罩,萬籟俱寂,衍慶宮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沉鬱的殿影帶來陣陣的壓迫感,疏落的星輝仿佛蒙上一層寒霜,叫人不寒而慄。

  咸寧十一年六月初三,所有人的命運於一夕之間翻轉,因為,這裡是紫奧城,人心輕賤、暗鬥明爭,要不然就被強者踩於腳底、要不然就將弱者玩弄於股掌之間,沒得選擇,離權力中心越近,風險就越大,大到即便拿了全族的性命做賭注,也要笑著走完這一局。

  隆慶十一年六月初三,昭憲太后薨逝,只與太后之號,靈位不入太廟,梓宮不入皇陵,只許葬入妃陵,不系帝諡,後世也不許累上尊號。

  昭憲太后七十餘載富貴榮華,至此,灰飛煙滅,夏氏黨羽亦被逐出權力中心。

  數日後,弈澹的身子終是好了許多,朱成璧款步出了儀元殿,只見天空是一汪碧水般的澄澈,觸目所及的殿外,奕渮一襲月青色長衫,正望著遠處靜靜出神。

  朱成璧徐步上前,微微展顏:「王爺安好。」

  奕渮回過神來,臉上的神色卻是捉摸不透,有些悲憫,也有些沉鬱,他微微一笑以作回禮:「娘娘金安,皇兄怎麼樣了。」

  朱成璧微微轉眸,摘下手上的鏤銀鑲玉護甲對竹息道:「方才沾了些湯藥,你且去擦拭乾淨了。」

  竹息忙帶了身邊的宮女一同下去,朱成璧見四下無人,方低低道:「太醫只叫皇上好生養著,表面上皇上還算身子康健,只是自從廢后以來,皇上就是五內鬱結,如今太后薨逝,一時間沒調理過來,新疾舊病迭發,怕是身子大損。」

  奕渮點點頭:「如今夏氏黨羽大有凋蔽衰零之勢,前朝也頗不太平,你在後宮也要多多留意才是。」奕渮微微一頓,似在思索,「我也聽說了昔年昭慧太后之事,是因為這個皇兄才不許太后靈位入太廟的嗎?」

  朱成璧心中一跳,微微避開奕渮的視線,只道:「皇上確實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奕渮略略點頭,卻沒有移開視線,沉悶的聲音仿佛從胸腔逼出:「皇兄素來與太后感情甚篤,你可知道是誰挑動了皇兄的疑竇?」

  朱成璧悄悄把雙手縮回袖中,只覺得手心膩滑而潮濕,低低道:「我並不知道。」

  奕渮終是別過頭去,靜靜看著儀元殿的漢白玉雕欄:「皇兄似乎非常憤怒,我幾次請求希望在太后靈柩前磕個頭以盡哀思,皇兄都沒有答應。」

  朱成璧微微垂眸,奕渮也是由昭憲太后撫養長大,只是不同於昭慧太后,當年的璟貴嬪是自願將他交由昭憲太后撫育,即便昭憲太后犯下大錯,在奕渮心中,卻依舊是把她當做母親的,只是,如果他發現昔年之事是自己一手揭發,會是怎樣的驚怒交加?不,不行,這件事情,絕不能讓奕渮知曉!

  

  朱成璧沉沉嘆氣,婉言勸道:「皇上在氣頭上,難免語氣重些,我會幫你勸一勸他,你不必難過。」

  奕渮沉默不語,許久只是輕輕道:「不必了,我知道他的性子,若只是在氣頭上,他不會將此事做絕,昭憲太后薨逝,後事竟極其冷清,我只怕她在泉下魂魄不寧,你且好好保重吧。」語畢,奕渮自是緩緩離去,一個恍惚,卻見梁王正妃徐徽音攜了長寧宗姬立於不遠處,心頭微微發酸,他的心情低落,自有嬌妻愛女陪伴左右,我又算什麼呢?

  天長地久有時盡,更何況,你我之間從來都隔著種種人事,若有一天,我們真的走到盡頭,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秋意的氣息逐漸瀰漫起來之時,萬金閣的葉德儀懸樑自裁。

  朱成璧閒閒在御花園散步,看著真寧在鞦韆邊上與玄凌說笑,伸手掐過一朵杜若細細賞玩,竹息輕輕道:「奴婢查實了,這位葉德儀並不是德州知府的女兒,只不過是李代桃僵的把戲罷了。」

  「李代桃僵?」

  「是,昔年昭憲太后省親之時,在路上看到了葉德儀,彼時的她還只是個孩子,她的母親得了時疫,奄奄一息,故而太后收留了葉德儀,只不過早些年是在夏府里養著的,後來又送去了德州知府家為養女。」竹息娓娓道來,如今她在後宮的宮人之中也算得上是頭一份的尊貴,自然沒有什麼事情查不清楚。

  朱成璧望一眼天空,陽光灩灩,碧色如洗,夏氏姑侄掌控後宮多年,如今,陰雲既已逸散,心裡,到底還是為葉德儀低低一嘆:「她卻是忠心之人,因為葉氏養了自己多年,便心甘情願入宮,又為太后效馬前之力,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來求本宮。」

  竹息亦是嘆息:「忠主之人,於這個爾虞我詐、拜高踩低的紫奧城,確屬難得。」

  朱成璧輕輕一彈漣澤幽蘭的水袖:「罷了,葉德儀自裁雖是大罪,但也可算作是為昭憲太后殉葬,昭憲太后的後事頗為冷清,未免皇眷宗親議論紛擾,便將她好好葬了吧,待到皇上精神好些,我便再為她求個諡號,也算是不負了她的忠心可鑑。」

  竹息微微屈膝:「娘娘仁慈。」

  朱成璧沉思片刻,轉了話題道:「鄭姑姑走前,可去見過閔瓊蘿?」

  竹息聞言忙道:「沒有。」

  朱成璧點一點頭:「那是最好,她們其實是不必見面的,若是見了,反而無端要生出一些事來,也虧得她們都是明白人。」朱成璧正一正髮鬢的紫雀紋鎏金穿玉步搖,轉眸望著真寧,「真寧也有十五了,只不過昭憲太后新近薨逝,暫且還是不宜出閣的。」

  竹息笑道:「帝姬已然長成,比起樂安公主,帝姬嬌俏,更得皇上的鐘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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