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屧廊人去苔空綠(1)
2025-01-31 14:38:33
作者: 馬小丁
屧廊人去苔空綠(1)
南苑校場,玄凌策馬而馳,馬蹄聲噠噠而落,踏起一圈圈漾起的沙塵,宛如一朵朵褐色的山茶花,三圈過後,玄凌鬆開韁繩,反手抽出白翎箭,右手則倏然引開了那赤漆犀角長弓,認扣搭弦,只聽得三聲呼嘯的箭鳴,箭箭正中靶心,周圍的校場小吏紛紛歡呼,擂起戰鼓。
玄凌分外得意,一夾馬肚,大宛寶馬撒了歡似的向前奔去,猶如追日之光一般,墨綠色披風隨風高高揚起,星星點點折出迷離的金色日光,如波光粼粼,甚為奪目。
「駕!」又是一匹銀色駿馬揚蹄而出,馬背之人一襲大紅色披風甚為飄逸,此人杏目柳眉、面如滿月,正是真寧帝姬,她穩穩匍匐,目光直追前方不遠的玄凌,一匹青絲只以玉蘭花枝松松挽住,經得疾風一揚,幾綹髮絲便調皮地掙出,於巾幗之英氣中更添了幾許柔婉之意。
玄凌似乎知道真寧在身後不遠,把手中的弓弦忽的向上一拋,真寧卻不慌張,狠狠一夾馬肚飛馳向前,赤漆犀角長弓與白翎箭落地的速度雖是極快,真寧卻轉瞬已在眼前,一個漂亮的海底撈月,只見紅色披風嘩地吹開,宛如綻放的千日紅一般絢爛,待到真寧起身,已是左手持弓、右手牢牢握住韁繩,而那白翎箭卻被銜在唇間。正午方過,日光蓬勃,滿滿灑落的光輝映耀,如同鍍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金輝流轉騰挪。一時間,只覺得真寧無比嬌艷。
真寧一轉韁繩,駿馬一聲長嘯,便像離弦之箭直奔靶場而來,只見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轉瞬間,弦滿箭離,亦是穩中紅心,竟絲毫不遜於玄凌。
看台上的朱成璧不由含笑:「真寧的騎射功夫比之玄凌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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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渮雙手抱於胸前,點頭笑道:「帝姬的騎射曾經有皇兄指導的基礎在,去年陳恪父子進京,也纏著陳舜教了不少,如今玄凌練習騎射,帝姬也是每每一同練習。」
朱成璧莞爾一笑:「倒叫王爺辛苦,收了兩個徒弟呢。」
奕渮幾步向前,為朱成璧擋過一陣席捲而來的風沙,回首笑道:「長寧素來只喜歡悶著繡花樣,玄洺又小,教一教凌兒和真寧,我也覺得有些天倫之樂的感覺。」奕渮深深注視著朱成璧微微避開的目光,「更何況,這是為你,我總是願意。」
朱成璧眸光微垂,只覺得兩頰微微燒起,片刻只道:「你素日裡公務甚多,也不要太過勞累,朱祈禎與孫傳宗也可教導他們。」語畢,朱成璧臻首思索,「聽聞你辭去了刑部尚書一職,改任吏部尚書了?」
奕渮點一點頭:「吏部是個好差事,人事調管、官員任免,如此便可一併牢牢掌握了,前些日子我任命了慕容迥主理西南戰事,他素來善於領兵,只是被博陵侯壓制許久。西南戰事數年未平,如今安兆、幽并六州全線失守,局勢不利,又不可一蹴而就,也只能先保持著目前的情勢罷了。」
朱成璧眉心微蹙:「西南戰事是皇上的一塊心病,只是廢后以來,皇上的身體總是不好,朝野之事,如今多半是交給你處理。」朱成璧微微一頓,「雖然你重權在握,但也不可太過獨斷,事無巨細,一定要向皇上稟報才算,直到他煩了為止。」
奕渮輕輕一笑:「你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只是……」躊躇片刻,奕渮終究探究著問道,「太后的身子到底如何,怎的皇兄連我都不讓探視了?」
朱成璧心裡咯噔一聲,忙道:「太后的身子確實不好,又為廢后的所作所為傷心不已,素日裡只是兀自沉睡著,梁太醫說了,眼下只能靜養為宜,連從前日日侍疾的葉德儀都不再侍奉在側了。」
奕渮負手而立,只是沉沉嘆氣:「我從小是太后帶大的,如今太后病重,我卻不能於一側侍奉,總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孝。」
朱成璧柔聲勸慰道:「太后知道你如今政事繁忙,也是不願意讓你分心。」朱成璧雖是微有不忍,卻也只綻了極暖的笑意道,「太后吉人天相,只消養一陣子便能鳳體安康,你不必憂心。」
奕渮輕輕頷首:「你多幫我照應著便是。」語畢似是愧疚,「如今你雖是手握攝六宮之事,但之前宮中多有風浪,我總是不能在你身邊。」
朱成璧淺淺一笑,一攏鬢邊的碎發,語調越發的柔膩:「不,你一直在我身邊。」皓腕之上,那隻碧玉蓮花鐲子有瑩潤的光澤低轉,如拂岸的細嫩垂柳,帶上些許迷離的細碎日華。
奕渮心中一暖,終是含笑:「我們的日子,還長。」
回了德陽殿,朱成璧心中有些不豫,挑了幾支紫袍玉帶細細修剪花枝,碎玉青釉雙耳瓶中已裝了淺淺的露水,泛著特有的一股子清香,竹語打了帘子進來道:「娘娘,葉德儀來了。」
朱成璧也不回頭,只淡淡吩咐道:「讓她進來。」
葉德儀進來請了安,侷促地站在一旁,朱成璧也不看她,只是兀自擺弄著花,直到修剪地差不多了,方盈盈放下嵌海水金剛寶玉的紋金剪刀,似是有心、亦似是無意:「德儀素來聰慧,這紫袍玉帶雖然觀之甚佳,但總有些多餘的枝葉,若不細細修剪,便是礙眼了。其實,修剪花枝跟管束後宮是一個道理,德儀認為呢。」
葉德儀不知如何接口,只是附和著道:「娘娘說得極是。」
「本宮不喜歡多餘的花枝,自然也不喜歡多餘的人,德儀日日跟在太后身邊,聽得多了,言傳身教自然也深得體會。」朱成璧輕輕一笑,在赤金雲牙盆里浣了手,接過竹息遞上的一塊雲方帕子細細擦拭乾淨,又捧了一盞雪頂含翠悠悠啜飲,方徐徐道:「德儀的膽子倒是大得很。」語調雖是波瀾不驚,但話中的機鋒凌厲卻是昭然若現。
葉德儀慌忙跪下:「娘娘恕罪。」
「皇上饒了你,不代表本宮可以輕易放過你。」朱成璧冷冷一笑,「不過本宮很好奇,太后明明知道你觸犯了皇帝的旨意,卻怎的還要堂而皇之將你帶去儀元殿呢?」
葉德儀眸光微沉:「嬪妾自知違反了皇上的旨意會觸怒皇上,但一味躲避也並非可取,與其枯等罪責,倒不如陪著太后同去儀元殿,或許皇上能看在太后的情面上饒過嬪妾。」
朱成璧輕輕一嗤:「你押的籌碼是押對了,太后不會放任自己唯一的心腹被賜死,但你算錯了一點,太后能保得了你一時,但護不得你一世,如今太后病入膏肓不說,更是形同幽禁,一旦山陵崩,你的好時日便也到了頭。」
葉德儀微微一顫,再度叩首:「嬪妾知罪,但嬪妾今日來,並非是為自己求情,因為嬪妾明白,娘娘愛憎分明,必然容不得嬪妾,嬪妾微賤之身,死不足惜,只是……」葉德儀略略一頓,貝齒輕咬,清風踏窗而拂,鬢邊的碎發曼曼一動,「嬪妾今日來,是為太后求情!」
「你說什麼!」朱成璧一驚,鏤金鑲玉護甲磕在青玉纏枝的茶盞上,便是「叮」的一聲。
「嬪妾日日侍疾,自然知道皇上與太后嫌隙日生,不僅僅是為了廢后與舒貴妃,很可能也是因為昔日昭慧太后之死。」葉德儀緊緊咬住下唇,終是懇切道,「太后無有所出,膝下唯有皇上與梁王,如果臨到末年,親自撫養、寄予希望的養子與自己翻臉相向,是多麼大的創傷啊,娘娘!」
「你想讓本宮做什麼?」朱成璧緊緊迫著葉德儀的雙眸,「你小小從四品的德儀,本宮完全可以不搭理你。」
「娘娘!」葉德儀膝行至朱成璧面前,緊緊牽住她的裙裾,幾欲垂淚,「太后昔年是做過很多錯事,但是人在宮中,往往身不由己,娘娘自己也明白,在紫奧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是,太后如今也深深追悔昔年之事,虔心禮佛,希望彌補罪過,就算這些都不足以抵得上曾經的過錯。那麼,娘娘想一想四殿下,若有一日,娘娘與四殿下母子不和,娘娘心裡又是何感受?」
「大膽!你竟敢詛咒娘娘麼!」竹息忍不住出言呵斥道。
朱成璧揮一揮手,示意竹息噤聲,又一把握住葉德儀的手,冷笑道:「憑你方才的一席言語,本宮完全可以將你投入暴室。」
「娘娘!」葉德儀再度哀哀懇求,「對於一個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與自己日漸疏遠,到頭來甚至生出怨恨,這是多大的痛苦!娘娘難道非得自己也遇到這樣的情況才能有所體會嗎!」
朱成璧大怒,狠狠一掌便要掌摑下去,掌風迫近葉德儀的面龐,到底是生生收住了手:「本宮最難容忍的,便是有人拿凌兒來做文章,你到底想說什麼!」
「太后時日不多,嬪妾與娘娘具是心中有數!那麼,請娘娘讓太后平靜離去,不要再生出波瀾!」葉德儀重重叩首,「嬪妾知道太后心裡的苦,也知道娘娘先前受過許多委屈,如果娘娘能開一面,為了回報娘娘,嬪妾願意,嬪妾願意為娘娘行萬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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