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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九華帳里魂夢驚(1)

2025-01-31 14:38:20 作者: 馬小丁

  九華帳里魂夢驚(1)

  含章宮,德陽殿,朱成璧懶懶臥在貴妃榻上,手中把玩著牌九,竹息袖著手道:「娘娘讓奴婢查木棉,奴婢已經查清楚了。」

  朱成璧輕輕頷首:「沒走漏什麼風聲吧?」

  竹息道:「娘娘放心便是。」

  語畢,竹息端容道:「娘娘猜得不錯,木棉的確是傾慕朱祈禎朱大人的,這幾日是日日蒸一籠紫薯糕給朱大人送去,奴婢想著,他們私下裡應該也算有些交情,但是光憑紫薯糕,或許也不能證明什麼,即便木棉這幾日的刺繡圖樣倒是鴛鴦、合歡多了起來。」

  見朱成璧微微蹙眉,竹息又道:「直到昨日,奴婢看見朱大人在太液池邊為木棉吹塤,只是奴婢不甚知曉樂理,聽不出是什麼曲目。」

  朱成璧一記又一記摩梭著牌九,淡淡道:「足夠了。」

  竹息微微沉眸,有些遲疑:「只是,若是朱大人無意的話……」

  「若是無意,做什麼在太液池邊給木棉吹塤呢?」朱成璧輕輕一嗤,支起身子道「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一夫一妻固然是好,只是他如今平步青雲,如果不納一房妾室,終究也是要說不過去。更何況,他行事剛毅果敢,隱隱有奕渮的風範,倘若用得好便也罷了,用得不好終究是麻煩。」

  竹息臻首細細思索,又道:「但他畢竟是娘娘的侄兒,想必是不會對娘娘不忠的吧?」

  

  「宮廷如朝廷,朝廷亦如宮廷,姐妹至親既然算不得什麼,更遑論遠房的親屬關係,別的不談,當初賀婉儀被廢入冷宮,慎陽侯可是一聲也不吭的。」朱成璧注視著竹息微微避開的目光,輕輕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忍,但眼下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你也知道,為什麼找尋鄭姑姑的事情只能由朱祈禎來做而不能交給奕渮來辦,太后是奕渮的養母,他跟皇帝不一樣,當初的璟貴嬪是自願將奕渮交由淑妃撫育的,而昭慧是被算計,所以,鄭姑姑之事,萬萬不可讓奕渮知曉,而朱祈禎與奕渮來往甚密,要堵住他的嘴,只能在他身邊安一枚最好的細作。」

  竹息輕聲道:「若是木棉對朱祈禎一往情深,不配合娘娘怎麼辦?」

  朱成璧冷冷一笑:「不會,她的家人都在本宮的手裡,她萬萬不敢拿自己的家人玩笑。本宮不能失去奕渮的相助,但要徹底扳倒皇后,必須讓太后失去置喙的權力,要做到讓皇上不再顧及太后的養育之恩,就必須揭穿昔年昭慧之事,環環相扣、絲絲相連,哪一環都不能錯動、斷裂。」

  竹息沉默片刻,慢慢思索著道:「如今之事,的確是無他法可為,娘娘與梁王,昔年……」竹息略略一頓,終究是沉沉嘆氣,「又怎知夾了這麼多事情進來呢。」

  朱成璧有一瞬間的怔忪,卻見木棉捧了一盞蓮花紋亮銀盅進來:「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不妨進些紅棗燕窩以作溫補吧。」

  朱成璧見那紅棗燕窩熱氣騰騰,又見那蓮花紋亮銀盅上的如意佳偶的圖樣,不覺幽幽嘆氣,「如意佳偶……有的時候卻真是難以如意。本宮從小就期盼著能有一良人,一心一意,白首不分離,但事到如今,也算是明白,所謂恩情綿久,很多時候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木棉手勢一滯,忙道:「娘娘雍容風範……」

  朱成璧淡淡一笑:「就比方我從前在朱府,父親不重視,大娘暗地裡也有多排擠打壓,庶出的苦痛,心裡自是明白,也想著將來能為人正妻,好吐氣揚眉。」

  木棉曉得觸痛朱成璧的痛處,只能越發順從:「但如今娘娘貴為三妃之首,攝六宮之事,也算是有得有失。」

  「你說的也是。」朱成璧徐徐而道,「好比舒貴妃,是妾侍又如何,皇上鍾愛如斯,即便皇后是嫡妻正室,如今又是什麼下場?」

  朱成璧轉眸看向面前恭定溫順的木棉,笑道:「話說回來,木棉你也二十二了,那麼,你是願意嫁與一不相愛之人為妻呢,還是嫁與一相愛之人為妾?」

  木棉沒有防備,聞言便是一愣,臉色有些燒紅,低低道:「娘娘好端端的怎的問起這個?」

  朱成璧只道:「你且回答便是。」

  木棉忙跪下道:「奴婢認為,妻妾之分並不重要,難得的是能跟盡心傾慕的人在一起。」木棉微微一頓,光潔的面龐上有一絲絲明亮的光輝隱隱浮現,「奴婢身份卑微,只能嫁與平民百姓,不敢希冀遇到好的姻緣,只希望能過得安穩踏實便足夠了。」

  朱成璧揣摩著木棉的神色,微微頷首:「好的姻緣是你自己爭取的,本宮只告訴你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道理,你若刻意隱瞞內心所求,只願平安踏實的過日子便也罷了,只是他日想起當初的種種,不要後悔便是了。愛恨嗔痴這四個字向來不會形單影隻,世上也不會存在飽滿無暇的愛情,即便皇上那樣鍾愛舒貴妃還是要隔了許多女人進來。」

  朱成璧似是唏噓:「自古以來,帝王的愛情從來不會專屬於某一個人,舒貴妃也會面臨色衰愛弛的風險,如果當初她選擇離開,或許也不會有種種的憂思煩惱,只是,若是離開自己心愛之人,恐怕也是心若縞素了。」

  木棉有些發愣,只是出神地望著不遠處的綠釉狻貌香爐,爐里焚了上品的暹羅沉水香,只見幾縷雪色輕霧悠悠逸出,清涼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跡地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裊裊、飛香紛郁。

  朱成璧輕輕道:「本宮入府八年,入宮十一年,從潛邸到這紫奧城,已經見過太多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罷。」

  見木棉慢慢退出殿外,竹息端過蓮花紋亮銀盅,輕輕道:「紅棗燕窩已經不那麼燙了。」

  朱成璧以手支頤:「先放著罷。」

  竹息好生勸慰道:「娘娘,木棉的事情,只怕暫時也急不得,她雖是一向的俏皮性子,但遇到這種事情,總是得好好思量著,況且朱大人成婚不過半年,也不合適過早納妾的。」

  朱成璧有些心煩意亂,只是看著那幾縷薄薄的月光從窗幔中輕盈透進,到底是染上幾許疲憊的神色:「且先不談罷了。」

  水光瀲灩晴光好,小荷初綻惹露來。和妃與恩嬪在太液池邊閒閒散步,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在乳母懷中兀自酣睡的玄汾,頗得樂趣。

  和妃很有些興致,輕輕吟哦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彼澤之陂,有蒲與蕑,彼澤之陂,有蒲菡萏。」

  恩嬪亦是含笑:「眼下雖還未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之時,但見這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頗有一番情趣呢。」

  和妃有些許的失色,只微微頷首道:「宮中已有數年沒有如此清靜過了。」

  和妃轉身柔柔一撫玄汾光潔的額頭,轉了眸子道:「可見,這掀風作浪之人沒了可是好得多呢!」

  恩嬪正待說話,不遠處的假山後面似有人影一閃,不由呵斥道:「什麼人!」

  

  凌薇眼見躲避不及,只能轉了出來:「和妃娘娘萬安,恩嬪小主萬安。」

  和妃冷冷一笑,唇角勾起凌冽的弧度:「本宮當是誰,原來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凌薇姑姑。太后雖是准了你宮外行走,但除了領取月俸和時令物資外,姑姑似乎總有許多事情要忙呢!」

  恩嬪曼步上前,輕輕笑道:「太液池風大,姑姑若是帶了涼風進了昭陽殿,皇后娘娘的心頭可不是更冷了,姑姑還是早點回去吧。」

  凌薇不卑不吭,只是淡淡一笑:「和妃娘娘,恩嬪小主,宮中跟紅頂白之事,奴婢自是見得多了,但奴婢也要奉勸一句,國母就是國母,容不得半分輕賤,難道你們忘了杜容華之事嗎?」

  和妃眼波一揚,輕蔑地看了凌薇一眼:「姑姑是拿太后來壓著本宮嗎,本宮似乎並無對皇后不敬啊,難不成姑姑膽子大得很,趕在太后病床前閒言碎語嚼舌根子不成?本宮也奉勸一句,姑姑不要太過招搖了,昔日凌蕊的下場便是亂棍打死,姑姑若想日後能多多伺候皇后,便本分著做事罷了。」

  恩嬪好整以暇的理一理衣服上的流蘇,笑盈盈道:「和妃姐姐言重了呢,昔日皇后娘娘對嬪妾可是多有照拂,去年小年夜夜宴,皇后娘娘擔心嬪妾一人在月影台悶得慌,特特派了姑姑來接嬪妾去重華殿呢!」恩嬪眸光一閃,緊緊迫住了凌薇,「皇后娘娘這份關心,嬪妾自然記在心裡,來日一定要數倍回報了才是。」

  見凌薇面色陰晴不定,恩嬪輕笑一聲又道:「只不過姑姑這個時候卻在這裡做什麼呢?姑姑可別說是在貪看風景流連罷。」

  凌薇微一咬牙,只得屈膝道:「奴婢適才得了太后娘娘的傳召去了頤寧宮,回鳳儀宮的時候驚了琳妃娘娘的轎攆,琳妃娘娘讓奴婢跪在這裡思過。」

  和妃輕叱一聲:「竟敢驚了琳妃娘娘的轎攆,琳妃娘娘如今攝六宮之事,放眼隆慶朝,除了昭陽殿那位,可有別人得享這份尊榮?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不遠處,竹息急急走來,見到和妃與恩嬪在此忙福了一福道:「和妃娘娘萬安,恩嬪小主萬安。」起身又轉首對凌薇斥道,「娘娘讓你思過,你怎的站在這裡說話。」

  和妃這才注意到凌薇的膝蓋處有些許跪痕,還沾染了不少泥土,冷冷一笑:「本宮也好奇得很,怎的本宮來之時,你卻在假山背後做什麼!」

  凌薇越發的尷尬,只得跪下道:「奴婢是被琳妃娘娘罰跪於太液池邊,因為看到和妃娘娘與恩嬪小主過來,所以想著到假山後面接著跪,奴婢並非有意抗旨不尊,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見到不願見之人,心裡害怕再度被奚落吧?」恩嬪掩口一笑,「姑姑到底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正一品惠人,昔日的大紅人,如今滿宮裡除了頤寧宮與鳳儀宮卻根本不受待見,今日又衝撞了琳妃娘娘,自然更是無處容身,所以才想避開和妃娘娘與本小主吧?」

  凌薇無言以對,只是垂首不言,竹息也不看她,只是冷冷道:「四殿下與六殿下要來這裡玩耍,四殿下便也罷了,凌蕊當初可是下毒謀害舒貴妃之人,六殿下最不願意見到你,琳妃娘娘不想你破壞了六殿下的好興致,你趕緊回鳳儀宮吧。」

  註:「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彼澤之陂,有蒲與蕑,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出自《詩經?陳風》的《澤陂》,原文如下:「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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