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二回 今日人新收舊時帳
2025-01-31 13:43:44
作者: 姽嫿蓮翩
太上皇已經在驪山行宮生活了三個月之久,陪他一同住在行宮的,還有已經被廢掉德妃封位的遲氏,太上皇尚在,新帝不知道該怎樣安排這個懷著龍嗣的嬪妃,索性籠統地將她冊封了太妃。
但太上皇並不在乎這些,他比先前更加狂熱地痴迷於修道,長清子留下了大量道家典籍,皇帝每日誦讀謄寫,幾乎不離開三清殿一步,不知道是依然在追求長生,還是僅僅尋求一份精神寄託。
「陛下的登基大典,太上皇到底是要出席的,」貴太妃坐在東宮裡,對上座的皇太后微笑道:「陛下想必心裡還有一個結,這件事還是你我出面的比較好,遲氏還在行宮住著呢。」
皇太后微笑著看她,問道:「遲氏應當臨盆了吧。」
貴太妃點了點頭:「算日子的確是到了。」
皇太后道:「不知這孩子模樣會像誰?遲氏,亦或是……」
貴太妃道:「無論像誰,都是一樁冤孽事。」
皇太后垂下眼睛去抿茶,道:「九娘新婚在即,陛下出面,總不如太上皇出面更有妥帖。」
貴太妃點了點頭:「娘娘所言甚是。」
皇太后道:「你去驪山吧,為九娘求旨,然後交給陛下。」
貴太妃猶豫道:「陛下好像並沒此刻下旨賜婚的意思。」
皇太后笑了笑:「其實嫁給那日松也很好,地位、人品、樣貌,都與九娘合適,只是現在是太平盛世,不需要公主遠嫁和親。」
「臣妾替九娘多謝陛下與娘娘,」貴太妃放下心來,對皇太后屈膝致禮:「那麼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太后道:「替我向太上皇請安。」
貴太妃啟程前去驪山行宮的時候,遲氏不慎絆倒在了寢宮的門檻上,立刻就有了臨盆的跡象,因著太上皇的漠不關心,遲氏在驪山行宮的日子十分艱難,到了她生產的時候,竟然連穩婆都不曾準備。
她身邊的宮女去求了孫知良,後者才勉強請來了馮默和幾位醫女,服侍遲氏生產,然而她驚了胎氣,生產時兇險萬分。馮默不能進內殿,只能依靠聲音和醫女轉述來判斷情形,急的滿頭大汗,驚慌失措地遣人去告訴孫知良,必須請有經驗的穩婆來,不然母子均危。
然而孫知良卻並沒有讓遲氏平安生產的打算,畢竟當年那樁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揭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敷衍了馮默幾句,將他趕回遲氏的寢殿,裝模作樣地派人離開行宮,做出一副前去請穩婆的樣子。
遲氏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眼下的情況,也知道孫知良不會讓她平安生下這個充滿了罪證的孩子,然而心底里刻下的那個名字卻席捲了整個理智,她手裡緊緊掐著床沿,斷斷續續地求為她接生的醫女:「請你替我保住孩子……求求你,一定要替我保住孩子。」
那醫女輕聲安慰她:「娘娘放心,奴婢們定然會殫精竭慮,保住小皇子。」
然而遲氏卻猛地抓住醫女的胳膊,吃力地抬起頭來,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她,臉色蒼白:「不……不……我是說,不管是誰要抱走這個孩子,你都替我保住他。」
醫女大吃一驚,不敢輕易許諾了。遲氏的處境眾所周知,她既然會提前安排這樣一番話,必然說明有人不希望這個孩子活著。屆時倘若她包庇了遲氏,來日一旦東窗事發,她必然要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然而遲氏的手依然緊緊掐在她手腕上,指尖慘白,就像一隻鬼手。
那醫女甩開遲氏的手,後退一步躲了出去,同時還道:「娘娘洪福齊天,必然能保佑小皇子的安全。」
遲氏咬著牙將自己的上半身整個撐起來,轉動眼珠尋找她的蹤影,無果之後,她又拉住了另一個醫女:「姑娘,我求求你……」
那醫女急忙打掉她的手,將她摁在枕上:「娘娘請鎮靜。」
遲氏絕望地鬆了手,用盡全力地希望將胎兒帶到世界上來。錦衣衛將這個消息遞到了貴太妃手上,她在路途中得到消息,憤怒地訓斥了孫知良,令錦衣衛在長安城中尋了穩婆,隨她一同前往行宮。
孫知良在行宮門前迎接她,諂媚地微笑,扶著她的手將她迎了下來:「貴太妃有何吩咐,儘管說便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貴太妃扶著他的手從轎輦上下來,站定後立即便甩開了他:「聽說遲太妃即將臨盆,你卻並沒有為她尋穩婆來。」
孫知良陪笑道:「娘娘明察,實在是……太上皇並沒有命令。」
貴太妃走進行宮大殿,語調淡漠地詢問:「太上皇呢?」
孫知良急忙跨了一步,在她身前引著她:「在三清殿,娘娘請隨奴才來。」
貴太妃站住了腳,道:「等一會兒,不著急。」
她帶來的穩婆被錦衣衛送到了遲氏身邊,幫助遲德妃平安生產,天蒙蒙亮的時候,遲氏終於誕下了一個男嬰,穩婆滿面笑容地出來道喜,貴太妃看了孫知良一眼,曼聲道:「是個喜訊,報給陛下知道吧。」
孫知良不知道她親自來這一趟的目的何在,但因為自己的性命依然捏在她手裡,不得不依照她的意思,將太上皇從三清殿中請了出來。
貴太妃看到如今的太上皇,縱然是心裡早有準備,也忍不住大吃了一驚,他的面容沒有了以往丹藥的維持,以令人驚恐地速度衰老下去,褶皺布滿了整張臉,鬆弛的皮膚上浮出灰褐色的斑,就連眼球都渾濁的看不清眼白與瞳孔。
他被孫知良攙扶著,從轎輦上走下來,顫巍巍地扭頭四顧,尋找那個剛臨世的嬰兒。
穩婆看了貴太妃一眼,得到她的眼神允許,將嬰兒抱給了太上皇。
病入膏肓地老人小心翼翼地撫摸嬰兒嬌嫩的肌膚,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這個嬰兒的樣貌,看了很久之後,十分遺憾地嘆息:「他……好像長得並不像朕,是不是?」
貴太妃站了起來,語調冰冷地開口:「他本就不是陛下的親子,自然不像陛下。」
太上皇震驚地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喚道:「阿沅?」
貴太妃點了一下頭,走過來,向皇帝屈膝行禮:「陛下,是臣妾。」
太上皇用方才撫摸嬰兒面頰的那隻手握住貴太妃的手:「阿沅,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貴太妃看了身邊隨侍的錦衣衛一眼,柔聲道:「陛下,臣妾奉皇太后之命,來為陛下除掉這個不貞不潔的女人。」
剛剛生產完畢的遲氏被錦衣衛從內殿裡拖了出來,跪在太上皇和貴太妃的腳下,遲氏提起一口氣,抬頭看了看上座的兩個人,看到貴太妃的臉時,譏諷地笑了一笑:「貴妃娘娘。」
貴太妃並不看她,只點了一點頭,陳科便應聲而出,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奏摺:「陛下明鑑,微臣日前得到一封密函,乃是一名已經卸任的錦衣衛親筆所寫,他與戶縣君是同鄉,名喚鄧宏崖。」
死氣沉沉的遲氏聽到這個名字,眼睛裡綻放出別樣的光芒,她急切地打斷了陳科,追問道:「前日?前日是何日?是他的親筆信?」
貴太妃揮手打斷她的提問,又道:「那份密函上寫了什麼,你如實奏報給陛下。」
陳科低頭道:「是,陛下,這是鄧宏崖親筆所書的絕筆信,其中供出了他在孫公公的授意下,與遲太妃暗通款曲,令陛下蒙羞之事,因不耐良心拷打,故作此書。」
孫知良頓時三魂嚇沒了七魄,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額頭在地上撞出沉悶的聲音:「陛下明鑑,陛下明鑑!奴才絕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令陛下蒙羞。」
貴太妃冷笑著看他,一言不發。
孫知良的目光投到她身上,表情一剎那扭曲起來:「都是她!都是因為她!陛下!奴才是被她脅迫的,她……她給奴才下毒,逼奴才不得不聽命於她!」
貴太妃冷聲道:「孫知良,你應當知道信口雌黃,污衊宮妃的下場。」
孫知良終於明白過啦,貴太妃從頭到尾就沒有打算留他一命,現在他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終於到了可以送死的時候,他更加無所畏懼,滿心癲狂,打算即便是死,也要將貴太妃拖下水來,於是更加激動地膝行到太上皇身邊,伸手去抓他垂在地上的衣角。
貴太妃道:「既然你說本宮給你下毒,那就請太醫來為你診診脈吧,看看本宮究竟有沒有用下毒來威脅你。」
孫知良直著脖子喊道:「太醫已經被你買通了,馮默,就是馮默,這個診脈結果,自然是你想要什麼,他就跟你說什麼!」
貴太妃嗤笑了一聲,剛要開口,太上皇忽然陰森森地問道:「陳科,你如何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陳科在遲氏面前展開了那封絕壁,的確是鄧宏崖的親筆信,撇折彎鉤落在遲氏眼裡,就像一把把利刃戳進心口,她閉了閉眼,抖著聲音問道:「這封絕筆信,陳大人是何事收到的?」
陳科道:「七日之前。」
太上皇問道:「為何今日才呈上來?」
陳科道:「臣要驗明真假。」
遲氏問道:「他已經死了嗎?」
陳科點頭道:「是,他已經自盡了。」
太上皇問道:「如何驗明的真假?」
陳科回答道:「臣派人前去鄧宏崖老家核實,此疏確為他親手所寫。」
遲氏低低嗚咽了一聲:「他可曾娶過妻子?」
陳科忽然放低了語調:「未曾娶妻,未曾有子。」
太上皇又問:「因為他死了,所以你就相信,這封絕筆疏是真的?」
「怎麼可能是假的?怎麼可能是假的!」遲氏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情緒似乎已經臨近癲狂,她踉踉蹌蹌地撲向懷抱嬰兒的穩婆,時哭時笑地從她懷裡奪過嬰兒:「不是的,他不是無子的,這就是他的兒子,鄧家的血脈!」
太上皇猛地站起來,全身劇烈抖動,面色乍青乍白,他抬起手指著遲氏,一句話沒說出來,便已經仰面萎在胡床上,昏了過去。
貴太妃依然不動如山,好像已經預料到一樣絲毫不見慌亂:「來人,將陛下抬回寢宮,軟禁遲氏母子,留待陛下醒後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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