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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枯山夜雨

2024-05-09 01:37:16 作者: 神羅丶

  夜幕將臨,有陰雲鬱積,天際低垂,正是春日淒落黃昏。

  今年春日少雨,旱災連連,黃河以南諸多城鎮遭殃,以洛陽以南為界。

  「怕是要下雨啦!」

  一匹瘦馬,一幕青衣,一方昏暗天地,陳憐生自洛水之畔回返,朝北邙山藥君樓而去,他行得不快,抬頭望著層層陰雲,兀自一嘆。

  他方於洛水之畔與罹恨和宵雲公主告別,心情不免惆悵,老天爺但是極為應景,給了他一幕低沉天地色彩。

  陳憐生雖為藥君樓公子,一生卻並無幾位知心朋友,藥君疼愛,醫君嚴厲,將他養育為一慈悲善良之人,亦因疼愛,他活的這二十餘年,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便是與藥君樓相隔僅有數里地的洛陽城,見過的最為熟悉的人,亦為藥君樓之人,身出富貴,下人仰之,卻無知交。

  這一月有餘,他全心全意為宵雲公主聚魂重生之事奔波勞碌,倒與心性純良耿直的罹恨相處的頗為投機,倒算交了一位不知根知底卻知心的好友。

  今日宵雲公主醒來後,與罹恨談論一陣之後,便決定立即離去,陳憐生雖憂其傷勢,但亦知其不可久留於天地府衙,不便多留。

  

  唯有送其直至洛水之畔,分別總會來臨,早些晚些倒也沒有太大差別啦。

  細心的向罹恨交代叮囑了關於宵雲公主傷勢需得注意之處,再將宵雲公主往後所需所有藥物盡數點其,命得船夫下人萬分用心留意,說上幾句珍重再見,樓船終是迎著層疊陰雲,起錨向南而去。

  這座樓船乃是陳憐生花費大價錢買來的,雖不比琴棋雙絕柳如夢大家的百花樓船,但也應有盡有,極盡奢華,船夫下人一應俱全,供罹恨和宵雲公主差使。

  罹恨最初只想借艘舟船順洛水而去,不曾想陳憐生竟為其送來這樣一艘樓船,亦是哭笑不得,唯有多說上幾句感激。

  冰火判官未來相送,離開天地府衙之時,火判官烈雲歌對罹恨說了句,「我家師妹曾與你說過,風雲變幻何妨?不擾一顆本心,小子,萬望他日再見之時,你仍有今日這般純良心性。」

  這句話陳憐生不怎麼聽得懂,亦沒去多想,他便一路相送,直至一個時辰之前,洛水分離。

  日後江湖可有再見之機?誰能說得清楚!

  洛水之畔告別之後,陳憐生便一路南去,準備回北邙山藥君樓,行至此時,天空陰雲已然愈發低垂濃郁,怕是要下雨啦。

  夜色將臨,陰雨將至。

  陳憐生不由催馬加速,四周景致亦退得快了許多,但山路終歸難行,天色亦愈來愈暗,策馬疾馳不過一刻,又不得不拉住韁繩,放慢速度。

  天色太暗,山路難行,陰風又起,實不是一個可以策馬而行的天氣。

  此時還未到北邙山地界,離洛陽城亦有老遠距離,細細算來,此處倒算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陳憐生環目四顧,此處乃一山林,入山不深,未見人煙,不由苦笑,自語道:「真箇麻煩,若此時落雨,不免將我淋成一個落湯雞。」

  策馬放緩速度,緩緩前行。

  來處並無躲雨之處,唯有向前,此時夜色已然降臨,有絲絲細雨伴寒風而落。

  好在仍是春日,風雨來勢並不磅礴。

  好在陳憐生雖為一謙謙富貴公子,卻非膽小羸弱之輩,此時陰雨既臨,孤身行於山深,倒也並不害怕。

  冒著細雨緩緩前行,又行了約莫半刻鐘,終見得一破落屋舍,於陰雨夜色中若隱若現。

  陳憐生凝目望去,臉上浮現釋然笑容,道:「果然不曾記錯,這座林子中確有一座荒蕪寺廟,正好避雨。」

  雨勢漸大,冷風更急,他又不由一嘆,無奈自語道:「春雨雖不磅礴,但細郁連綿,這般看來,這場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

  春雨多連綿,一時半會兒不得休。

  如今看來,這場雨短時間內該是不會休止,按陳憐生的性格,倒也不怎麼怕冒雨而行,但無奈夜色深深,雨勢之下山路泥濘,雖再行兩個時辰便可歸藥君樓,但中間山路,於夜色雨勢之下,不免危險。

  是以,陳憐生不得不嘆,只因如今看來,他今夜倒也只能在這座遺落小廟之中過夜。

  套好馬,步入殘破院落之中,其間危牆立,枯草淒,怕是多年無人來此。進得屋內,一座破落佛像於黑暗中盡顯斑駁,已破落至分不清是佛門中的哪一位菩薩佛陀,佛像之下案桌缺了兩根腿,牆上破了幾個洞,屋頂亦在漏著雨......

  好在陳憐生乃一心大之人,並不害怕,在屋子裡摸索出一堆枯草,加上諸多木料,取出火摺子在不漏雨不透風的角落中生起了一堆火來。

  火光起,屋內登時明亮,四周景致亦清晰了許多。

  陳憐生將已經濕了大半的衣衫烤了烤,笑道:「還好還好,予了我一處可遮風避雨安身處。」

  說罷,便環目打量著四周環境,這一看之下,便看到幾條蜈蚣,幾隻蜘蛛,幾隻老鼠,還有數不清的小蟲螻蟻......

  陳憐生苦笑起身,從隨身包裹中取出幾個瓶瓶罐罐,對著那些蛇蟲鼠蟻笑道:「看來是在下搶了諸位的安身處,實在冒犯!不知諸位可否與在下打個商量,今夜便讓在下暫且在此借宿一晚,咱們互不相犯?」

  他這番話說得動情動身,倒真像是在和這些蛇蟲鼠蟻打商量,出身醫藥世間,蛇蟲鼠蟻自是不怕。

  只是那些蛇蟲鼠蟻怎可能聽得懂人話?

  陳憐生是一心大又心善之人,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怎麼想打擾這些蛇蟲鼠蟻,但今夜他必須在此留宿,便不得不處理它們。

  他將拿出的瓶瓶罐罐中的藥物按特定比例配置之後,撒在周圍,那些蛇蟲鼠蟻便瘋了般的往遠處躲,陳憐生起身拱手拜道:「得罪得罪,在下搶了爾等棲身之所已是冒犯,但在下無心傷害爾等,只是想今夜爾等能與在下和睦相處,不要鬧出不必要的誤會。」

  若有旁人在側,定要說陳憐生幼稚可笑。

  但他這番話卻並不是虛假,他生性良善,不僅予人良善,予眾生亦是如此,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想嚇著在此處安身的生靈。

  又去取了些乾草枯木,在火堆旁的角落上鋪了一層,退下外袍鋪上,不禁欣然一笑,自語道:「有屋檐避雨,有一隅棲身,人生之幸事!」

  說罷便坐上去,欣然一笑。

  取出備著解渴的水壺喝了幾口,忽覺腹中飢餓感湧現,不禁又嘆道:「日後出門,定要記著備上一些乾娘,以防夜雨封山。」

  不過看到夜雨之下已有棲身之所,火堆明媚溫暖,心中失落感立消,他生性樂觀積極,知足而樂。

  又喝了幾口水後,抬頭便見得那尊殘破的斑駁佛像,忙起身走到跟前,也不管地上多髒,跪下便拜了幾拜,誠摯祈道:「菩薩慈悲,予我夜雨棲身處,小子他日定奉上香火。」

  想了想又道:「我雖不知您為哪方菩薩,亦或佛陀,但在下有一心愿還望菩薩傾聽。在下兩位朋友今日入洛水而去,不知其終處,亦不知其目的,但求菩薩保佑他二人平安,順......」他本想說順順利利,但又想到罹恨和宵雲公主皆非常人,身負大仇又身負大能,若菩薩真箇保佑他二人順順利利,只怕表便是他人遭殃,不由改口道:「他二人所行之事或違佛門慈悲,但他二人皆非邪惡之輩,萬望菩薩念及眾生皆苦,能保佑其平安便好。」

  他一生並無幾位朋友,此時又想罹恨和宵雲公主能平安順利,又怕其順利之下他人命喪,不免糾結。

  惟願菩薩真箇能聽到他的話兒,讓自己這兩位朋友一路平安,卻不傷害他人之性命。

  一番許願祈禱之後,起身欲回火堆旁,轉身之時忽地愣住......

  只見得那火堆之旁,陳憐生簡單鋪出的安樂窩旁,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個人出來。其中一個身著黑白衣衫,腰掛雙劍,藏於鞘內仍有寒光火影若影若現,這是一個年輕俊俏公子,容貌雋秀,但目光如炬,絕非尋常。

  而另一人則臥於陳憐生鋪的安樂窩上,乃一美麗女子,身著一身似血紅衣,臉色蒼白如紙,呼吸虛弱且極不穩定,顯是受了重傷。

  這二人正是陰陽聖殿殿君令羽宸,以及那個被他誤傷的拜火教紅衣女子。

  令羽宸安靜坐在火堆旁,正在烤著一隻野兔,身旁擺了一壇烈酒,頭也不回道:「朋友,我請你喝酒吃肉,你將這床借與我朋友睡一晚可好?」

  陳憐生回過神來,他不會武功,但亦知這年輕公子絕非尋常,帶著一人無聲無息入內,已將野兔串好燒烤,他卻毫無所覺。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不識得令羽宸,但知其這番話乃是客氣說法,而他是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的。

  陳憐生終歸是一個心大且心善的人兒,他見令羽宸客氣相求,又見那紅衣女子似是受了重傷,如此情形之下,他倒真是心甘情願,道:「荒山枯寺,在下亦是借宿於此避雨,兄台這個借字實是折煞了在下,淒風夜雨得兄台相伴,實是幸事。」

  令羽宸呵呵一笑道:「夜裡淒涼,請兄台過來喝一杯酒,暖暖身子罷。」

  他雖非良善之輩,但亦非邪煞之人,濫殺無辜一類的事情,他自是不會去做,陳憐生予他方便,他自予陳憐生回報,一頓兔肉,一杯烈酒,便算應了這萍水相逢。

  陳憐生自無不可,來到火堆之旁接過酒碗便干,他雖不好此物,但亦會喝,一杯下肚,酒勁頓時蒸得渾身發熱,長長呼了口氣道:「謝過兄台,荒山之中竟有如此好酒。」

  那酒烈而不剛,辣而不幸,確是少有美酒。

  令羽宸將野兔架在火堆之上,脫下外袍蓋在昏迷的紅衣女子身上,道:「酒是好酒。你若喜歡,多喝一些也是無妨。」

  陳憐生的目光不僅落在那昏迷的紅衣女子身上,他醫術不低,一眼便可看出紅衣女子身受重傷,且情況十分不妙,皺眉道:「這位姑娘是兄台的朋友麼?她是受了重傷麼?」

  令羽宸目光一凝,精光一閃,冷冷一看陳憐生,看得陳憐生不僅一抖。

  陳憐生忙擺手道:「兄台莫要多想,在下並無他意,只是在下乃學醫之人,想要提醒兄台,你已功力為這位姑娘強續心脈,保其性命不衰,此舉往後萬萬莫要再用,不然這位姑娘只怕再也救不回來。」

  此言一出,令羽宸倒是聽得一愣,心道此子不會半點武功,卻能一眼看穿這丫頭活命,全是因我強渡功力引起血脈不息,倒也不凡。不禁皺眉道:「你倒也有些見識,可我若不以功力為她續命,她絕活不過六個時辰。」

  陳憐生道:「兄台所言不差,從這位姑娘呼吸之聲可辨,其心肺已衰,血脈雖續,卻是兄台已外力強續,你雖已外力強續了其心脈保了她暫時無憂,可亦令其本就衰弱的心肺更加衰弱,這般下去,這位姑娘只怕五臟六腑皆衰。」

  令羽宸並不懂醫術,但他知人之根本,乃為體,乃為魂,體為奇經八脈,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紅衣女子因被陰陽劍陣所傷,受凝霜穿心,心臟肺腑已傷。

  心肺若傷,血脈不可行,呼吸不能運,如此必死無疑。令羽宸無可奈何,唯有憑自己一身超凡功力,強行導其血脈運行,供其肺腑,已保心脈不衰,已保呼吸不竭,如此神識方可不散,性命方能短暫保存。

  可這終歸不是治根之法,令羽宸亦知。

  陳憐生道:「兄台若能信得過我,便讓我為這位姑娘看一看可好,在下學醫問藥二十餘年,不敢保證能夠救活這位姑娘,但想來也能幫上一點小忙。」

  令羽宸沉思許久,這紅衣女子被他誤傷,他絕不願她死在自己手中,而眼前這人醫術該是了得,僅僅一看,便知其傷勢來歷根本,或可幫上些忙,便道:「如此,便勞煩朋友了!」

  陳憐生擺手表示不必,起身走到紅衣女子身邊,一番細心診查,不由皺起了眉頭,最終回頭認真道:「兄台可否實話告訴我,傷她之人,可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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