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25-01-29 06:15:36 作者: 月斜影清

  孟元敬已經隨青城派的弟子啟程,估計要五日之後才會回來。君玉也不急,趁此機會好好在成都邊境一游。

  這一日,她騎馬沿著城北往郊外走。清澈見底的府河沿途伸展開去,兩岸盛開著野生的薔薇。再往前走了七八里路,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君玉駐足,這琴聲乍聽之下清雅柔和,似佛教的音樂,再一聽卻如春花秋月,讓人心底激動莫名又惆悵萬端繼而如山谷清泉松間明月,美不勝收卻又難以言喻。那曲子竟然是從來不曾聽過的。

  她駐足半晌,想起李白曾經寫過的一首聽蜀中僧人彈琴的詩:

  蜀僧抱綠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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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下峨嵋峰

  為我一揮手

  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

  遺響入霜鍾

  不覺碧山暮

  秋雲暗幾重

  前面不遠處就是著名的昭覺寺,但是,琴聲卻不是從寺廟裡發出的,而是從對面的一座小山坡上發出來的。

  君玉循聲而去,山坡上有一棵巨大的黃桷樹,看樹冠大概已經有千年左右歷史。黃桷樹下坐著一個麻衣如雪的年輕僧人,正在獨自撫琴。

  琴聲忽止,僧人抬起頭來,不過二十出頭年紀,雖是一身粗麻長袍,卻龍章鳳質,卓爾不群。單論風采,君玉生平所見之人,惟有弄影公子堪與比肩。

  君玉上前一禮:「打攪大師雅興。這曲子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廣陵散》?」

  和尚看她一眼,目光倏地放出光華,語音卻清冽平和:「正是《廣陵散》。」

  《廣陵散》自嵇康在刑場最後一次彈奏後,就此失傳,千百年來各種訛詐版本雖多卻無一真實。弄影公子有一次在天山雪峰上聽見一隱者彈奏過後面一段,但是循聲欲去拜訪,隱者已經蹤影全無。弄影公子妙解音律,當即記錄下這首殘缺不全的曲子,回來後多方考證,認為就是失傳千年的《廣陵散》。君玉聽這年輕僧人彈奏到後面,正是弄影公子記下的那段,是以才有此一問。

  「敢問大師法號?」

  「在下拓桑。」

  「在下君玉,有幸一聞《廣陵散》,真是不虛此行。」

  拓桑顯然不是蜀中人,君玉到過許多地方,就是一些很偏僻的土語都大致能聽懂,可是從拓桑的口音里卻完全辨識不出他來自何方。

  拓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拓桑彈奏這曲子日久,從來無人辨識出是《廣陵散》,如今初到蜀中竟遇上知音,難得難得,拓桑再彈一曲酬知音。」語畢,再撫琴弦。

  這曲子較之《廣陵散》完全變換了風格,君玉靜靜地聽著,仿佛那不是琴聲,而是心靈相通的朋友在對自己婉婉傾訴。好一會兒,她情不自禁地取出隨身帶著的一支短笛,合著琴音,是一首《月下笛》。

  拓桑的琴聲稍微小了下去,卻和笛聲正是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無縫,琴聲笛聲林間迴蕩,如溪流淙淙,又似月下花開。拓桑抬起頭看著她半晌,低聲連連道:「白頭如新,頃蓋如故。」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嘯聲,接著響起激烈的打鬥之聲。拓桑神色不變,彈奏的手依舊沒有停下來,君玉也靜靜地站在那裡沒動,直到曲子完畢。

  拓桑深深地看她一眼,收了琴,微微一笑,身形一晃,飄然遠去了。

  君玉快趕幾步,縱身躍上一棵大樹,對面山坡下的一塊空地上,十幾個人將一穿黃袍的身材十分魁梧的西域僧圍在中獎,西域僧揮著一根碗口粗細的禪杖迎戰。西域僧功力相當不錯,可是在十幾個好手的圍攻下,也漸露疲態,這時,一柄流星錘從背後直襲僧人背心。僧人被三名使刀的好手纏鬥無法回身,眼看就要受重傷,突然,那柄流星錘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時,那伙人已經明白,暗中有高人在幫那西域僧,頓時散開,西域僧一得喘息機會,拖著禪杖立刻逃之夭夭。他身形笨重,輕功卻不弱,有五個人追了上去,奔出幾步,卻腿一軟,紛紛跌在地上。

  眾人上前扶了受傷者,發現地上只有5片葉子。

  環顧四周,樹靜陽高,哪裡有絲毫人影。

  眾皆駭然,那暗中高手竟然只用5片葉子就打退了五名好手,眾人不敢再追,垂頭喪氣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君玉在樹上看得分明,有個人影恍然而過,快得她幾乎都沒辨識出來,依稀正是拓桑的背影。君玉也暗自心驚,這個年青僧人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早上的客棧里人影稀落,君玉從二樓下來,這時大堂里已經有幾個客人正在吃早飯。其中有三個漢子坐成一桌在低聲議論著什麼。

  君玉細聽,三人中一個顴骨高聳的中年漢子道:「寒景園今天這場賭博,幫主可是贏定了。」

  「老三!」旁邊一個年齡最長的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高顴骨男子不敢再多說什麼,三人趕緊起身結帳走了出去。

  君玉也起身尾隨三人走了出去。

  寒景園在東郊20里外,是天府最出名的林苑,二十年前曾經盛極一時,隨後易主,現在成了蜀中紅槍會總瓢把子郭仁成的老巢。一路上有許多帶刀佩劍的武林中人,看樣子都是奔寒景園去的。君玉不緊不慢地隨著眾人,大家皆行色匆匆,似乎無暇多顧。

  寒景園的大門大開著,君玉隨了眾人進去。

  在一個巨大的四角亭里,擺著一張長方桌,方桌的兩端各坐一人。前方約五十歲的老者是蜀中紅槍會的總瓢把子郭仁成,對面坐著一個大胖子,正是販賣石嵐妮的江之林。

  圍觀的人眾已經越來越多,郭仁成粗聲道:「江老弟,可以開始了吧?」

  江之林陰陰一笑:「郭瓢把子,看清楚了,這是20萬兩銀票,都是四大錢莊的硬通貨,一把骰子就賭十萬兩。」

  郭仁成道:「我手裡可沒有這麼多現錢。」

  江之林大笑道:「郭瓢把子的家當起碼值當20萬兩銀子,這寒景園至少也值當50萬兩,你的賭本就算了70萬兩,本錢足夠了。」

  郭仁成心裡大怒,卻大笑道:「原來江老弟是衝著我的寒景園來的,只怕未必如你所願,這一把就賭了。」說著把骰子遞了過去,「江老弟可看清楚了。」

  江之林一笑:「你是地主,你先擲。」

  郭仁成拿起碗一搖,六粒骰子在海碗裡激盪滾動,中間唱攤的揭開,大喝道:「二六一五,十七點,大。」擲骰子十八點已是最大,現在,郭仁成擲出一個十七點,心裡暗暗鬆了口氣。江之林又是陰陰一笑,手掌抬起,指頭微動,骰子在海碗裡叮叮作響,唱攤的揭開又喝一聲「六個紅四,全色。」全色最大,郭仁成臉上冷汗直冒。

  江之林又拿出一迭銀票往前一推:「老郭,痛快點,我們一把定輸贏,這次一口賭50萬。」

  

  郭仁成臉上青筋暴突:「這次,你先擲。」江之林點了點頭,笑道「這樣痛快點」,手指微動,骰子擲出,唱攤的頭上也冒出冷汗來,揭開碗,廝聲道:「六個六,十八點兼全色,通殺。」按照擲骰子的規矩,18點全色是不能再趕的了。

  圍觀者譁然,君玉卻看出,江之林每次擲骰子的時候,手指微動,暗運內力,顯然強過了郭仁成。

  紅槍會眾人正要搶上,江之林身後一群人上前一步,郭仁成臉色慘白,低聲道:「罷了,罷了,寒景園是你的了。」

  江之林大笑道:「老郭,你可以收拾私房錢離開了。」郭仁成沮喪地正欲退下,忽見人影一閃,他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已經坐了一人。這人從人群里無聲無息地走出,坐下,是一個綠衣黃裳的女人。女人身材極為嬌小,正是日前在浣花溪「蘭茜思衣冠冢」前見過的那個女人。

  女人冷冷地道:「我也來賭一賭。」

  江之林怪笑一聲:「區區在下從不和女人賭。」

  女人冷冷道:「你怕也由不得你了。」

  江之林大怒,卻道:「你是誰人?拿出你的賭本瞧瞧。」

  女人冷冷一笑,「我舒真真就和你賭一把,我對紅槍會的產業和你的銀票都沒有興趣,就用這些下注寒景園,一把定輸贏。」

  原來這女人叫舒真真。君玉從人群里看去,只見她拿出三件東西來,第一件是三顆毫無雜色的嬰兒拳頭般大小的紅、藍、綠三色寶石;第二件是一株三尺來長的通體晶瑩剔透的紅色珊瑚樹;第三件竟然是一本劍譜,已經有點發黃的宣紙上寫著《手揮五弦》四個大字。

  那兩件財寶,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也就罷了,而她拿出的那本劍譜卻令眾人大吃一驚。這本劍譜竟然是20年前名滿江湖的蘭茜思的遺物。

  君玉見了這本《手揮五弦》立刻明白,那女子供奉的墓碑真的是母親的衣冠冢。

  江之林兩眼放光,頓了一下笑道:「單這寶石和珊瑚也可以賭一把了,至於劍譜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舒真真冷冷一笑:「你賭了不就知道了?」

  「好,我賭了。」江之林大笑,「舒姑娘,這一把,你先還是我先?」

  舒真真道:「我先。」

  眾人都看出江之林剛剛擲出十八點兼全色,手上勁道何等厲害,賭徒都有同情輸家的心理,當然只要贏家不是自己,又見是這樣一個玲瓏的女人,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舒真真拿起骰子,看也不看,隨手擲出。唱攤的揭開海碗,聲音發顫:,「雙二一一,五點,小。」眾皆譁然,擲骰子一二三通賠不算,最小的就是四點,現在舒真真擲出一個五點,基本上可以說是輸定了。

  舒真真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那裡,江之林面露喜色,握了握骰子,輕輕擲出,唱攤的聲音幾乎都啞了「雙一一二,四點。」

  全場一片寂靜之聲,江之林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面色灰暗地盯著舒真真,舒真真卻不看他,轉頭看著郭仁成:「郭總瓢把子,勞駕把地產房契什麼的都交出來吧。」

  郭仁成再也忍不住,縱身撲了上去一掌直拍舒真真胸口。江之林冷冷一笑:「老郭,忘了賭場的規矩了?」伸手表面阻擋郭仁成,卻暗下毒手,一掌直拍舒真真背心。

  舒真真轉身避開江之林這一掌,長劍在手,一個照面,削去了郭仁成一隻耳朵。兩人不敢再戰,郭仁成捂著一隻血淋淋的耳朵,徑直奔去拿地產房契了。

  「無關人等,一概退下。」舒真真一揮手,眾人趕緊退了下去。這時,郭仁成拿來了房契,揣了銀票細軟也不敢再收拾其他物件,攜了家眷,不到兩個時辰,人已經散得乾乾淨淨,諾大的寒景園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舒真真一個人端坐在剛才用作賭場的桌子旁邊。

  君玉隨著眾人離開,卻沒有走出,而是悄然進了寒景園的枇杷林,此刻正是枇杷成熟的季節,滿園的枇杷黃橙橙的掛滿了樹,林間清幽靜謐,而旁邊則是幾棵千年銀杏。寒景園又大又深,山坡上柏樹森森,君玉逛了一圈,待郭仁成一家子走得乾乾淨淨,悄然閃出,舒真真還坐在那裡,桌子上依舊擺放著她帶來的三件賭資和一迭房契。

  舒真真靜坐一會,正要起身,一個清透的聲音突然傳來:「且慢,我也來賭一賭。」

  語音剛落,一個粗麻長袍的僧人已經坐在了舒真真對面。此人身法快極,姿態美妙,舒真真竟然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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