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25-01-29 06:15:26 作者: 月斜影清

  朝陽在鱗鱗的湖面上泛起一片瀲灩的波光。很空曠的院子裡,一個人手裡揮舞著一桿梨花槍,忽然「砰」的一聲,火光一閃,周圍強烈的震動了一下。

  「好了,先生,成功了。」

  手執梨花槍的男子聽得這聲微弱之極的歡呼,面色微變,回過頭搶上一步扶住了馬上幾乎搖搖欲墜的少年:「君玉,你怎麼啦?」

  君玉看見他,勉強提著的一口氣忽然鬆懈下去,軟軟的倒在了他的懷裡。

  這峨冠博帶的男子正是弄影先生。他看了眼孟元敬,眼神淡淡的,好像終年就沒有笑過一樣。

  孟元敬認真地看著這張峨冠博服俊逸出塵的面孔,像在書院裡一樣畢恭畢敬地鞠躬:「先生,君玉?」

  「別急,我先看看。」

  孟元敬點點頭,退到一邊,弄影先生已經將君玉扶進了小屋子,立刻開始為她療傷。

  

  孟元敬在湖邊漫無目的地逛著,又焦慮又意外。自從君玉離開千思書院後,弄影公子也飄然不知所蹤。儘管祝先生曾多次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也毫無結果。不想卻是隱居在這小鏡湖邊。他更沒想到,弄影先生不僅文武全才,更精通醫術,而對於各種火器的研究和創製更是他最大的愛好,剛剛這個試驗成功的梨花槍就是他的新發明。

  君玉睜開眼睛,窗戶是開著的,秋日的風吹著快要光禿禿的梧桐和幾株常青樹。

  一雙充滿了關切的眼睛正殷殷地看著她:「君玉,好了,沒事了!」

  這是一雙時常冷冷淡淡的眼睛,這個聲音也常常如不見太陽的枯井裡的水一樣冰涼,可是,此刻,這雙眼睛是溫柔的,這個聲音是暖和的,如春日旭陽,給人一種心安的力量!

  君玉笑了笑,想坐起身來,卻渾身發軟。

  一雙有力的大手扶起了她,君玉看他一眼,那雙眼睛裡的溫柔的光芒幾乎和他溫柔的雙手一樣讓她突然渾身充滿了力量。

  自從離開千思書院之後,這雙眼睛曾經多次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受傷的樣子,絕望的樣子,然後,守在一邊將這些可怕的樣子趕走!

  「先生!」

  「孟元敬和你一起來的,他正在外面著急呢。」

  「好,我馬上出去看看。」

  已經三天了,孟元敬正焦慮地在湖邊走來走去。他明知君玉已無大礙,可是,好不容易跟這兒時的夥伴重逢,怎麼也不肯輕易離開,是以一直守在這裡。

  「元敬!」

  他回頭,身後的梧桐樹邊靠著一個大病初癒般的少年,少年正滿面微笑地看著他。

  「君玉,你好啦!」

  孟元敬大喜,奔了過來:「先生的醫術真是高明哪。」

  他環顧四周,見弄影公子的背影已經往湖邊深處走去,有些奇怪:「先生去幹嗎?」

  「先生去給我尋一種藥,他說那種藥對於內傷後期很有效的。」

  「先生一直對你都那麼好。」

  君玉笑了起來,「當然,先生跟我父親似的。」

  孟元敬記起兩人對敵時的劍招,忽然摘下自己的長劍放在地上,「我這劍叫做『追飛』」君玉看看,也笑著將自己的「躡景」放在一起。

  古拙的劍穗和劍柄幾乎一摸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是「躡景」兩個字泛著一點淡淡的黃,而「追飛」上卻稍微有點淡淡的紅。

  「元敬,你這劍是從哪裡來的?」

  「這把劍是我第一次出征前夕,舅舅送我的,而這套劍法也是舅舅教我的,我還只學了五招,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提到過劍法的來歷……」

  君玉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道:「這套劍法叫做《手揮五弦》,我也只知道前面的五招:秣馬華山、凌厲中原、躡景追飛、迥薄霄漢、手揮五弦……據我所知,這套劍法只有我娘一個人會使,因為是她自己創造的!小時候,我母親曾告訴過我這劍的來歷……」

  西晉時候有兩大文豪:嵇康和阮籍。這兩個人是很好的朋友,從來在後代的文學史上,他們的姓名都是聯在一起的。後人只知道嵇康是鐵匠出身,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嵇康其實是一名十分出色的鑄劍大師。阮籍比嵇康年長十幾歲,在嵇康的少年時代,阮籍就已經名滿天下了,而他那驚世駭俗的風格令少時的嵇康十分崇拜。阮籍的母親過世後,嵇康帶了一壺酒、一把琴、兩把劍去拜訪他,也不弔唁,兩人對酒當歌,一人一劍,對舞,阮籍狂哭狂歌眼中滴出血來。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此,兩人成了知交。

  這兩把劍就是大名鼎鼎的「躡景」和「追飛」。後來,嵇康因事獲罪,在他被殺害前,托人將「躡景」送給了阮籍。阮籍為避禍更加放浪形骸不問世事,自他去世後,兩把寶劍也失傳了,漸漸無人提起。在蘭茜思年少時,因為機緣巧合,從一隱者手中得到這兩把劍,其中「躡景」一直在她手中,直到那年的武林大會後,送給了她的生死至交梅眉,在君玉上千思書院後,梅眉又將這把劍給了君玉。

  但是另一把劍「追飛」,蘭茜思卻從來沒有說過它的去向。至於這把劍何以到了孟元敬的舅舅石大名的手中,兩人就不得而知了!

  「這麼說來,我舅舅和你母親是大有淵源的了!」孟元敬疑惑地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舅舅說起過!」

  君玉苦笑了一下,石大名雖然名滿江湖,但是自己也從來不曾聽母親口中提起過這個名字!

  「君玉,我們換一把劍好了,我等俗人自然不敢和嵇康、阮籍這樣的先賢相比,但是,朋友之間的情誼卻也不遜於他們。」

  「好」君玉立刻答應了,笑嘻嘻地道,「元敬,你發現沒有?這劍法的精妙處就在於雙劍合璧的威力。」

  「對啊,我也發現了,莫非這就是最後兩招的秘密?」

  「應該是吧。」

  

  君玉看看遠方的天空,忽然笑道:「元敬,我聽說你是去年的武狀元呢。」

  「哈哈,我這個武狀元可不如你這個『鳳城飛帥』鼎鼎有名。我在西北軍主帥湯震軍中幾年,你在鳳凰軍中幾年,要不是這次意外相逢,我們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面。對了,秦小樓也是那一屆的武舉,現在兵部任職。只有孫嘉沒有消息。」

  「是麼,一天之內居然得到這麼多故人的消息,甚至還見到了朱渝。」

  孟元敬聽得「朱渝」二字,眼裡幾乎又要冒出火來。

  君玉見過他兩次這種表情了,便道:「元敬,你和朱渝?」

  孟元敬沉默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原來,孟元敬因為一次意外,邂逅了江南一個著名的歌妓叫做香紅葉。香紅葉色藝雙全,雖身在風塵卻清高自許,如淤泥荷花。孟家是江南著名的世家,雖然隨著孟父的早逝已經沒落,可是孟母也決不允許一名風塵女子進家門。

  孟元敬幼年喪父,全靠母親辛勤撫養,從小就事母至孝。可是,他既不忍公然違逆母命,又不願辜負香紅葉,是以左右為難。但是他對香紅葉甚為心儀,雖無法明媒正娶,卻為她贖了身,買了精緻別院安置。見嫁入孟家無望,孤高自許的香紅葉不能容忍這種金屋藏嬌,就和他賭起氣來。

  就在這時,孟元敬被匆忙徵調上戰場,不得不匆匆辭別香紅葉。

  朱渝全家原本隨朱丞相住在京城,但是他的老家也在揚州,自他成年後,多次獨自回揚州活動。孟元敬此去沙場日久,孽緣際會,朱渝也是久聞這江南花魁的艷名,多次到她那別院拜訪。朱渝文採風流,大獻殷勤,香紅葉原本並不理睬他,但久而久之,卻為他的風流殷勤所打動,和他詩酒唱和,琴瑟合鳴。誰想後來假戲真做。朱渝自負相國公子身份,哪裡會真正娶一個煙花女子過門?香紅葉自求側室都被他斷然拒絕。絕望之餘,又深感無顏再見孟元敬,就在上個月的一天,也就是孟元敬從戰場返回的前夕,自殺身亡!

  這些話,孟元敬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這是一個男人畢生遇到的最大恥辱之一,此刻,面對這兒時的夥伴完全講了出來,他的心裡突然輕鬆了許多!

  君玉正要想點什麼話來安慰他,孟元敬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平靜地道:「君玉,你不用安慰我,朱渝從小跟我們作對,他是故意這麼做來打擊我的!君玉,你以後要多當心此人!」

  君玉點了點頭,這些年來,自己受的最嚴重的一次傷也是這次了,想起朱渝,遇見朱渝,還真的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

  「元敬,你不是有要事嗎?耽誤這些天,會不會要緊啊?」

  「我是要趕回軍中,反正也是順道,並沒有耽誤事情。下個月,我們將和胡王大軍一戰……」

  「哦,這次湯震和胡王大軍一戰,鳳凰軍被徵調,我也會隨軍出征。因為各方勢力一直對鳳凰寨虎視耽耽,我怕鳳凰城一時空虛會受到伏擊,正是來請先生協助的。」

  孟元敬大喜:「我們可以一同作戰了?」

  君玉點點頭:「不過兵分幾路,我們方向各異,卻是見不到面的。」

  再次重逢,孟元敬對這兒時的夥伴有些依依不捨:「既然知道彼此的消息了,以後見面就容易了,對吧,君玉?」

  君玉道:「正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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