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回 畫裡畫外(中)
2025-01-29 11:07:47
作者: 燕雲小阿摸
天涯海閣那浮山的正中央裂開了一條縫隙,邊緣平滑,形狀規則,內里黝黑一片,看起來仿佛是空間裂隙一樣,同時一陣人耳無法聽出的巨大響聲從那裂隙之中傳遞了出來,轉眼之間,周圍那些還沒來得及躲遠的修士紛紛受到重擊,好一點的只是七竅流血失去意識一頭往水面栽下,但是更多的人則是直接被碾碎了內臟,繼而整個肉身爆裂開來,撒下一片血雨紛飛。
這一記震盪配合著那高漲的浪頭一起瞬間遠去,所過之處摧枯拉朽,無人可擋。
下一刻,那裂縫之中突然就竄出了一條金龍來,金龍直衝天際,看著竟似快要撞破這片蒼穹了的時候,方才戛然而止,化出了一柄劍形來,又過了片刻,一團雲霧靈力在那劍身旁邊凝聚,竟真的就化出了一個執劍而立的人來,這人身上強大的力量驚動了這一整個外海修真界,不管是蓬萊宗主是魔神是寂空甚至那佛祖,全都向這麼一處所在投注了全部的注意力,並開始蠢蠢欲動,不知道自己等人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來壓服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強大存在,好讓目前為止這混亂的平衡持續下去。
「不,也許,這人身上會為我揭示些什麼。」蓬萊宗主第一個退了回來,選擇了袖手旁觀,並重新守住了自家那三座浮山,以及浮山之上一個個長了單烏面孔的小人。
魔神沒過多久也撤了回來:「那人可不好對付,所以,如果能不用敵對,如果能說服他……如果可以的話,應當將他拉來入伙,這樣一來,對上那老和尚可就是穩贏了。」
寂空和明月也都意識到了這個人的存在,但是,因為這兩人對這外海之上的人類都是以守護者的地位自居,覺得自己應該保護這些修士們或者凡人們的力量,於是這兩方幾乎是同時展開了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並將其儘可能地拓展蔓延開了,而後硬生生地與那高漲的浪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浪頭翻卷,落下,激起了更多的動盪,同時那海面上被天涯海閣砸開的水面也開始回流,巨大動靜攪得整片海洋都開始波瀾不息起來,那些不過剛剛高出水面的海島被那些浪花一遍遍地掃過,好些個索性就直接消失在了海面之上,那些海里島上的生物也死了個千奇百怪,然而這些屍骸一旦歸於這茫茫滄海,就顯得沒有那麼明顯了——海洋的容納能力總是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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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空和明月努力施展著種種手段,想要儘快平息這些浪頭,但是依然有那麼一道巨浪直直地往大陸的方向衝出——那個方向上無遮無擋。
當然,也有那麼一道浪頭在越過了漫長的距離之後,眼見著就要撲在甘露寺那片平坦的地面上了,而那些留在甘露寺之中的僧人們雖然緊張恐懼,但是卻依然頑強地跪在佛前念誦著那些經文,如此這般,就在那浪頭即將壓上甘露寺的護寺法陣的時候,這些經文似乎終於起了作用——一道佛光從那佛祖雕像的身上亮起,而後以其為中心擴散開來,與那滔天巨浪相觸的剎那,那巨浪居然就如同一道虛影一樣,直接消散在了虛空之中,留下平靜的,波光粼粼的安穩海面,一望無際,直至這島上僧人們的視線所及的盡處。
「佛祖又顯靈了!」這些僧人們欣喜若狂——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眾人心中動搖,對佛道的懷疑,對那些魔物偽佛門下走狗無能為力無可奈何而生出的頹喪不甘之情,亦都如同那海浪一樣,轉眼便消散了一空。
甚至,他們已經開始覺得,這個世界,或許又要開始變得清明了。
……
天涯海閣咕嘟咕嘟地就那樣沉進了海中,除了衝出來的那個執劍之人,那些壁畫之上曾經存在過的妖獸,神魔,並沒有哪怕一個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
那執劍之人自然正是九龍。
九龍高高地立於高空之中,低頭看著下方的波瀾不休,繼而又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雙手,以及手中長劍,良久——久到日升月落了幾個輪迴——方才有些艱難地回過神來,環顧四周,並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沒錯,這一回,是在真正的世界裡了。」九龍唏噓著,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恍如隔世的意味來,好像之前他一直所在的,並非人間。
——他確實不在人間,至少不是他概念之中切實存在的人世。
「簡直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九龍細細地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一系列的經歷——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在安排好了一切,留下了各種分身和相應的布局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拋開了對於未知的恐懼,選擇了得道飛升。
——可以說,在飛升之前,他對自己的去處是充滿了信心充滿了希望的。
並且,在越過了那麼一層隔膜之後,他也的確是心滿意足了許久,因為他發現,自己來到的這所謂仙界,與他想像之中的仙界幾乎是一模一樣——更加豐沛的仙靈之力,更加壯闊飄渺的景色,更多強大和神秘的傳說中的神獸,還有那些神乎其神根本不知道怎麼使用出來仙術……並且每一天似乎都會有很精彩的事情發生,於是九龍很是過了一段振奮異常欣喜莫名的日子。
然後,他隱隱開始察覺到了一絲不妥——在這個世界之中,他實在是太過於心想事成了,幾乎只要是心裡隱隱有所期待,然後事情就會按照他的意願繼續發展下去。
就好像他曾經與某一個仙人切磋,斗得難分難解的時候,他的心裡略略想了下「要是這兒出現個破綻就好了」,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著那破綻如願出現在他的眼前,而他的攻擊也就毫無偏差地攻了進去,於是,明明實力比自己要高上一籌的仙人,就這樣敗在了自己手下。
這種事情一次兩次的時候還算美妙,甚至讓九龍生出一種「我是天命所歸」之人的得意感來,但是這樣的事情多了之後,很明顯,這個世界已經開始變得不合邏輯了。
一個明明看起來無比強大的神尊,因為自己想要打敗他,所以突然就變得仿佛土雞瓦狗不堪一擊;某種神獸,明明全身上下都是鱗甲覆蓋堅韌無比,但是因為自己想著也許咽喉處是軟肋,然後自己的劍就刺進了那神獸咽喉處唯一柔軟的那一片鱗甲上了;某個女子,因為多看了自己幾眼,自己覺得她似乎對自己有意思,然後那女子轉頭就自己穿著嫁衣追上來要死要活了……
——這種事情多到一定程度之後,給九龍帶來的感覺並不是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之王,而是一種惶然忐忑,更讓九龍忍不住想到了所謂的「公平交易」一事。
「你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得付出些什麼,如果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憑空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資源,事件,人物,傳奇……那麼這個世界,必然是不完整的世界,是依附於某一處所在的……」九龍於是警惕了起來,於是他開始一心一意地追究起為何這個世界會如此眷顧自己,這個世界到底會因為自己的意願荒誕到何種地步,這個世界的精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如此種種。
在九龍的百般嘗試之下,這個世界沒有崩壞,因為九龍實在是太理智的人,他的暢想假設一旦超過了某個限度,這個世界還沒衍生出什麼反應的時候他就已經選擇了自我糾正,幾次三番之後的局面,反而是九龍陷入了混亂的邊緣,並因此而生出了各種膽怯與囂狂混雜的情緒。
「我這是鑽進了一個套子裡嗎?我之所在是真實的嗎?我以為我來到了仙界,其實我只是來到了一場封閉的幻境嗎?」這種情緒給九龍帶來了不想面對現實甚至想要繼續自我催眠,忽略那些不合常理之處的怯懦。
「不,這其實不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嗎?修道修到最後,皇帝當到最後,不就是想要求一個心想事成嗎?不就是徹徹底底地想要掌控一方世界嗎?現在,眼下,這個世界是我的——聽我號令,由我心意所化,是我個人意志的無限延生,並且,這並不是一個死寂的僵硬的世界,這個世界裡面有種種靈力資源和生命生死的流轉的,這個世界有無數的細節,這個世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大千世界,這個世界就是終極!」這種念頭讓九龍覺得自己已經攀至了修道之人的巔峰,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實現了自己在那所謂「下界」之中一直期待著的未來,所以,眼下,此刻,此地,他只要安然地享受這麼一個世界就足夠了,這個世界會給他最巔峰的享受,不會讓他之前的那些付出全部白費的……
九龍其實真的差一點點就說服他自己了。
但是,九龍的心中其實還有一些別樣的野心:「我既然能夠完全地掌控這個世界,那麼我能夠掌控其他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