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回 不死不活(下)
2025-01-29 11:06:25
作者: 燕雲小阿摸
那會兒的陳安,正面對著那水鏡之中的場景一臉震驚,手腳僵硬,一方面的不可置信和一方面鋪天蓋地而來的痛苦讓他差點就徹底暈厥過去——他甚至連外圍漸漸逼近的危機都沒有察覺。
陳安識海之中的那個小怪物也在這個時候感應到了召喚並蹦躂了起來,只是,鑑於這小怪物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能夠為自己獨霸的肉身,所以它本能地對周圍圍攏而來的想要與它一起分割這個肉身的同類們生出了敵意,於是,在那小怪物的一番努力之下,陳安終於回過了神來,並拼死拼活地從那群鋪天蓋地的蠕蟲的包圍之中逃了出去。
這一逃就逃了極遠。
並且,因為親眼看到那些自己熟悉的同伴們,甚至那些被豢養的妖獸坐騎們,一個個直接變成蠕蟲寄身之體的可怕形貌,陳安已經徹底成為了驚弓之鳥,開始對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活物都心驚膽戰——哪怕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海鳥飛過,或者一條普通的海魚躍出水面,都能嚇得陳安立即退到數里之外。
陳安很想要遁逃到極遠之處那種絕對不會有這種小怪物存在的地方,但是他又放不下蓬萊之中的種種,畢竟,蓬萊之中的那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於是陳安在萬般糾結之中,到底還是大著膽子回到了之前自己所在的蓬萊小隊們駐紮的地方,發現那兒早已經是人去樓空,然後陳安便循著一些蛛絲馬跡繼續追尋,就這樣,一路躲躲閃閃小心翼翼地追到了蓬萊。
那會兒蓬萊還沒有徹底封山,從四面八方回歸的蓬萊弟子們一群群地進入那浮山之中,進去了,就沒再出來。
陳安沒敢直接進入蓬萊,那水鏡之中的場景實在是讓他記憶深刻,於是他偷偷摸摸地蹲守在了蓬萊之外,偷偷摸摸地襲擊了一個落單的蓬萊弟子,並在將其逼至生死邊緣的時候,看到了那蓬萊弟子身上崩出的大小裂口——那一瞬間,陳安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情緒是如願以償是塵埃落定還是陡然一空,總而言之,蓬萊於他而言,再不是可以安心回歸的所在了。
「蓬萊的宗主呢,他難道沒有做些什麼嗎?還是這一切有條不紊的本就是他的意願?所以,我又該怎麼辦呢?」陳安不知所措,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孤單無力,感受到了自己的膽怯猶疑,他甚至試過再度聯繫寶光道人,甚至想過如果寶光道人對他說一句「回來吧,變得和我們一樣吧」他大概都會義無返顧地沖回蓬萊之中,畢竟,那樣的話,大家依然能夠算是幸福快樂地活在一起——哪怕本質已不是人。
寶光道人當然不會對他提出什麼建議,於是,在陳安還沒有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蓬萊封山了。
——直到蓬萊封山,直到發現自己真的是無法進入蓬萊了之後,陳安才開始後悔。
「我應該不管不顧地回去的……死有什麼可怕?變成怪物有什麼可怕?那樣我至少是和師尊在一起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陳安心中的後悔變得更加的濃厚了,「我不該離開蓬萊的,不管是為了爭取除魔的功績,還是之前為了尋找師娘以及伊伊的轉世……早知如此,我就應該陪在師尊的身旁,而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擺脫他的約束,和他爭執,甚至和他賭氣……」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如今的陳安,深深地沉浸在了自責之中,可是偏偏進不得退不得,不知道自己遊走於蓬萊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同樣也沒那個膽量真去尋死,於是孤身一人四處遊蕩,最終,竟開始靠著自己識海之中的那小怪物的吞噬意識之能來自欺欺人,用自己對伊伊的那一腔無望的深情,來掩蓋蓬萊曾經所發生的事情給他帶來的深深的絕望。
……
單烏看完了陳安的故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抬手拍了拍陳安的肩膀,以作撫慰。
——陳安是溫室里養大的靈草,一路以來都有寶光道人,有蓬萊的其他人來關照來給他鋪墊前路,甚至他這輩子最頂天的人生目的也不過是如寶光道人那樣,在蓬萊之中當一個八面玲瓏的,帶著一群弟子的,有妻有子的閒散道人……所以,如果蓬萊真的就這樣消失在了人世間,對陳安而言,垮塌掉的,可不光只是自己的歸家之路,甚至是連他所嚮往的未來都一併斬斷了。
沒有過去的人,可以重新積累過去,而沒有未來的人,卻只能面對茫茫黑暗,生不如死。
「所以,你能告訴我,我可以做些什麼嗎?」陳安抬頭,用祈求的視線看向單烏,想要從自己這朋友的口中得到一條全新的指引。
「難道我要跟你說信我者得永生嗎?」單烏撇著嘴搖頭苦笑——他並不想將陳安當做自己的棋子,也希望陳安能夠在遠離自己影響的地方真正享受一世平安,所以他更希望陳安能自己找出未來來。
可是,對一直習慣於被安排的陳安來說,讓他自己找路,也幾乎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似乎……也是我可以試著讓人順著我的意願去往某些地方,做些什麼事情的機會……」另一個不怎麼厚道的念頭不斷地在單烏的意識之中竄動著,單烏本著一顆對朋友要厚道的良心,拼命想要將這些念頭給壓制下去,但是到得後來,他還是毫無意外地自己說服了自己,「既然想要讓陳安自己去選擇一個未來的話,總歸是要讓他看看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種未來才對吧,而他如今的心境如此糟糕,也許四處散散心,就能夠被開解一些了?」
於是,單烏對陳安開了口:「也許,我們可以去看看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怎麼活的。」
「好。」陳安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應了一聲。
……
按照陳安的性格和如今這心境,單烏覺得或許應該讓陳安遠遠離開這外海修真界的紛紛擾擾,到一個全新的世界之中才好,並且,單烏其實也一直很想去那陸地之上看上一線——那片陸地之上,仍有很多他所掛念著的未解之謎。
而陳安其實早已經跑到了這外海修真界的外圍,此刻調轉方向去往那片大陸也並不麻煩,甚至透露著一種他命中注定就會往那片大陸而去的徵兆,於是陳安恍惚之中仍舊覺得這一切的決定都是他自己所下——當陳安終於從那些波動劇烈的情緒之中回過神來之後,單烏的存在感,便似乎不那麼明顯了,或者說,和之前遺留在他意識之中擺設一樣的單烏影像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差別。
而在這趕路的途中,單烏作為一個滯留於陳安識海之中的旁觀者,看著陳安識海之中那些墳墓之上漸漸長起的荊棘,看著頭頂上漸漸空明了的天空,以及周圍依然空無一物的滿是死寂之意的茫茫荒野,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為此做些什麼。
「我似乎,將他識海之中的唯一一點活氣給弄走了。」單烏感嘆著想起了那個小怪物所化身的伊伊,「有那小怪物在的時候,這片識海之中至少還有那麼一方花紅柳綠的天地。」
「你後悔了?」如意金接口問道。
「沒有後悔,只是有些忐忑而已。」單烏回答,搖頭苦笑,「我並不知道怎樣對他才是最好,還是一切都是我『自以為』的好。」
「留待時間?」如意金又問。
「只能如此。」單烏頷首點頭。
「其實……有一件事情,讓我有些聯想。」如意金沉默了一會,再度開口,「你還記得艷骨嗎?」
「當然記得,她怎麼了?」單烏反問,他知道如意金在此刻提及那個女人必然是另有緣故,略一沉吟之後,單烏便已經自己觸碰到了答案,「你是想說,艷骨那消失了的下半張臉?」
「是的。」如意金回答,「艷骨與那迦黑月爭鬥的時候,曾經暴露出了她那下半張臉——我雖未能親見,但是從之前那迦黑月對此事的描述看來,似乎與方才伊伊的模樣有異曲同工之處,卻不知,是否可做聯繫。」
「確實。」單烏點了點頭,「所以,艷骨如今沉沒在那黑泥之中,是不是會有什麼別樣的反應?她至今未死,所以她難道可以靠著吞噬黑泥而繼續壯大嗎?」
「甚至……莫非……難道那群小怪物在長久的歲月之後,終於成功地找到了化身為人的方法了?而艷骨其實正是那小怪物修煉成精的嗎?」單烏忍不住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不由自主地就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副未來或許會有好戲可看的模樣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呢——那種將吃視為頭等大事,那種什麼都吃什麼都敢吃什麼都能吃的架勢,那種因為沒有食物而陷入瘋魔的狀態,甚至因此而喪失基本的思維能力的表現……似乎還真是和那堆小怪物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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