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劍開山
2025-01-28 01:39:01
作者: 誰念西風
第一百零六章一劍開山
老頭又笑了,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狗剩大驚失色,竟無言以對。
老頭道:「她那個時候病入膏肓,除了以鮮血為她續命之外,哪裡還有什麼別的好辦法。」停頓了一下,老頭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知道外面那個少年心中會想些什麼,沉默片刻,才笑道:「你很聰明,想來也瞞不過你的,她那個時候,確實不僅僅是因為凍餓。」老頭自嘲的笑了,聲音有些悽苦:「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她的身子,其實早就出了問題。她本身體質便弱,經此寒氣侵體,已然是命在旦夕,我們誰都沒有想到此番寒冬竟然會延長這個程度,所以措手不及,我整日守候在小秦身旁,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她身體狀況,在那個時候,除了用自身鮮血為她續命,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狗剩心中微動,脫口而出:「您那個時候已經是真武修行者?」
老頭笑了,點頭道:「你猜的不錯,只有真武修行者才能以血脈加上自身修為為他人續命療傷,只不過法子很隱秘,如今的江湖只怕很少有人會了。」
狗剩嘴角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他在想,當年的佳鳴穀草堂人才濟濟,既然有焦旭公輸鳴這等天縱奇才,又怎麼會有像老頭口中那樣不學無術的混混人物呢。想來當年的他們四個,也是各有長處,天賦異稟的吧。
只是這個想法如驚鴻般在心中掠過便被狗剩按在心頭,並沒有告訴老頭。
「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抑制她體內的寒毒發作,於是我越來越著急,我想,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出谷的,我得去想辦法救她,我無法看著小秦死在我面前。」
寂靜的地坑和外面的河山硯形成很鮮明的對比,兩人距離何止百丈千丈,然而響在狗剩耳邊的聲音卻又是那麼分明。狗剩驀然想到,若是當年自己在那裡,是否能夠直面綿延蒙蒙的死亡?是否能夠無動於衷這個問題狗剩無法回答,他聽著老頭口中的澀然,一時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就嘆了口氣。老頭聽到他嘆氣,咦了一聲,笑道:「你在這裡長吁短嘆個什麼?」
狗剩搖了搖頭,道:「您既然要出谷,肯定要破開大雪,當時您是怎麼幹的?」
老頭沉默了,然而這種沉默只是片刻,他便輕聲說出了四個字:「一劍開山!」
什麼!
狗剩的目光一下子變的筆直,他登時從地上站了起來,茫茫然看著頭頂上水墨縱橫的天空,有些不可置信,有些瞠目結舌。過了許久,狗剩才喘著粗氣傻傻的坐下去。
一劍開山狗剩有些懷疑,這個老頭是不是老糊塗了,說了胡話,以至於狗剩現在很想嗤笑出聲,用以平靜自己洶湧澎湃的內心。但他知道,老頭這句話絕對不是失心瘋,可是這句話卻讓自己差點得了失心瘋。狗剩停頓了許久,才壓抑著內心的顫慄,抖著聲音問道:「那個時候,你是什麼境界?」
老頭這個時候表現的很誠實也很老實,認認真真的說道:「不知道!」
狗剩好險沒有一口老血噴出去。
「那個時候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境界啊師傅死之前也沒有告訴我,我只知道師傅在世的時候經常拉著我的手說以後天上見了,可不要不認他這個師傅。雖然不是師父,但好歹也教過你幾年,聽說天上的日子寂寞的厲害,以後咱們倆倒是可以做個伴」
狗剩已經快要流眼淚了,他幾乎是淚眼婆娑的看著頭頂上墨跡氤氳的天空,覺得口乾舌燥,又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問題了,才聽到這些話。砸吧了許久的乾燥嘴唇,狗剩沙啞著聲音問:「您那個時候已經開了天門?」
老頭哈哈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愣了一下才知道狗剩並不能看到他此時的動作,所以又加了一句:「沒有啊,哪裡那麼容易洞開天門白日飛升,你當神仙都是街頭巷尾的大頭白菜嗎?」
狗剩嘆了口氣,搖頭無力的呻吟:「語不驚人死不休,今日才真真的了解到了。」
是啊,今日才終於明白,這位一直不見天日的老頭,原來又如此大的來頭。想想看吧,自從真武一途被劃定境界完備修行功法到現在,豈止千百年過去,真正能夠洞開天門飛升天界的,能夠有幾個人?除去那些早就成為江湖傳奇,比如那位一指截斷夢華江開眼望天門的睢國大能,有史記可考的,又有多少個?屈指可數呀。然而狗剩卻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在一年之內,竟然遇到了兩位。一個是渭城那模樣卑躬屈膝的林家槍傳人林忠,一位是這個身份神秘的准仙人不見天日的老頭在這一刻狗剩甚至感受到了莫大的荒誕感,讓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是在開玩笑嗎?
狗剩苦笑著喃喃道:「能夠一劍開山,想必您那個時候最起碼也是青雲後境,直逼天門境界吧?通明自在御青天,那個時候這七個字在您眼中,恐怕就和三百千一樣不值一提了。」
老頭想了半天,毫不客氣的嗯了一聲。
狗剩又是一陣想要吐血的衝動。
老頭笑了起來,輕聲道:「當時也是急的很了,所以不顧後果的一劍開山,鬧了個經脈十損七八的結局。不過現在想想,也是值得的,東西南北四座山峰,硬是被爺活生生剁去了一座南山,哈哈,爺當年書生意氣又豈是你小子能夠預見的。」
狗剩張了張嘴巴,但還是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嘆了口氣,問道:「那您開山之後呢?想必能救了小秦姑娘了吧。」
老頭神色一緊,片刻之後無力的嘆了口氣,苦笑道:「佳鳴谷大雪封山,外面又怎能倖免?西曄欽天監說這是天降荒災,曰大冰河,老子雖然不懂那麼多,可最起碼鈞城內外甚至夢華江北二千里處冰雪覆蓋總是能夠看到的。災荒遍地,小秦的寒毒在這個地方哪裡能夠治好。所以我帶著小秦去了很多地方,求助了很多的人,希望能夠遠離這所謂的冰河地帶,好生調養。」
老頭頓了一下,很快又說道:「四月末,氣溫開始回升,我帶著小秦開始一路向南走,先去的便是南疆。南疆苗族地處夢華江以南,受這次雪災的影響並不大,可是因為南疆對神州人戒備心太大,南疆一行最終無果。那些苗人雖然不敢明著跟你對著幹,但隱身於萬座大山之中卻是可以的。我每天到處翻山尋人,忙的是不亦樂乎,可是那些王八蛋就是一個躲,氣的我一怒之下連砍了十八山峰數以萬木,一把火燒了二十多個寨子,他們不是喜歡躲嗎?這下好了,就躲在山裡吧,我倒要看看爺走後你們住在哪?」
狗剩心中一陣惡寒,心想跟真武修行者講道理果然是最賠本的買賣,一個青雲後境的修行者發起怒來實在是夠可怕。
「我辦了這麼幾件『壯舉』,自然是不能在苗疆待著了,於是我一路向北,趕往了北海。我聽師傅說過,北海有一種蟄伏冰層海底的海獸,每百年才透出冰層一次,極善吸納寒氣,所以我想這種海獸肯定能治好小秦的寒毒。我在北海潛入冰層,於海底找到一隻蟄伏的海獸,追了他將近千里,才最終將其擒住,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小秦的寒氣卻愈加厲害了。海獸雖然能起作用,但卻並不能將寒毒根治,我一氣之下截了兩座冰山,堵住了這種海獸透氣的一片活海,嘿嘿,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這些海獸死了多少。」
狗剩心中不由得暗罵起來,一氣之下一氣之下,遇到您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老頭當然不知道狗剩心中的腹誹,他還在自顧自道:「那個時候我全心全意在乎的就只是小秦的傷勢,卻沒有在意自己其實也是強弩之末了,在佳鳴谷一劍開山的時候我的經脈已是十損七八,一路南北奔波長達兩年之餘,再加上我自己不知節制濫用真氣,那個時候的我早是外強中乾。小秦雖然不懂得修行,但她如此聰明,哪裡猜不到。所以她經常跟我說,二更啊二更,你還真是夠二的,萬一我沒治好,你又死了,可就是真的得不償失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頭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溫柔的意味兒。狗剩心中一動,敏銳的注意到了「二更」這兩個字眼,不禁嘿然發笑,誰能想到這位神秘的准仙人竟然有個如此鄙俗不堪的名字,卻不曾想到自己的名字更為鄙俗,更為不堪。
老頭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把名字說了出來,而是自顧自道:「小秦老是這麼說,而我的回答也很簡單,要是咱們都死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狗剩嘆了口氣。
「那兩年內,我幾乎把整個神州都跑了個遍了。東至睢國,南往南海,西至天山,北到北海。可就是沒有什麼地方能夠讓我把小秦治好。後來小秦終於說,還是回佳鳴谷吧,就算治不好病,她也不想死在外面,所以我們就回到了佳鳴谷,回到了草堂」
狗剩聽到這裡的時候心中猛的一顫,覺得似乎有些不妙,因為老頭的聲音越說越低,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
果然,老頭又沉默了好久,等到狗剩已經忍不住要出聲詢問的時候,老頭才突兀說道:「只是那個時候,草堂已經不再是草堂了。」
「我帶著小秦走遍神州,只是為了救命,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的草堂已經有了太大的變化,甚至變的我們都認不出來了。那個時候草堂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狗剩皺起眉頭。
「那個名字,就叫做,應天學宮。」
狗剩低低呼出聲來:「董承運!」
「沒錯。」老頭笑起來,只是聲音中夾雜了太多的苦澀:「就是這姓董的小子。我兩年沒有回來,這小子竟然已經和西曄朝廷聯繫上了,接受了朝廷的冊封和管理,將草堂歸納入朝廷體系,建立了應天學宮,並且營建殿堂,廣納天下學子,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要讓應天學宮奉天承運,執天下文脈之牛耳。」
「我不知道這兩年發生了什麼,以至于姓董的小子變成了那般模樣。他再也不是天天費盡心思想著怎麼戲弄他人的頑童,再也不是那個習慣處處惹禍的傢伙,而是搖身一變,成為了人人口中的先生,成為了西曄朝廷尊敬的文學牛斗。」
狗剩心中大驚,這些話和神州眾口相傳的應天學宮營建史有很大的出入,按神州說法,學宮營建是因為西曄在四國之中地位較低,所以才費盡心思走以文學地位博得政治地位的道路,前後經過兩代君王的扶持,並且邀請董承運老先生入學宮講學,才使得學宮地位驟升,從而帶動西曄政治地位在神州里扶搖直上可按照這位老頭的說法,學宮卻是董承運一力促成,這是是非非,到底,真想到底是什麼?
狗剩張開嘴巴,心中波濤洶湧。
老頭閉上眼睛,不知從哪裡竟然又摸出了一壺沒有喝完的綠蟻酒,抿上了一口,輕聲道:「當時我不過是震驚,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了,歸了朝廷就歸了朝廷吧,在草堂學習的學生不大多也都歸附了神州君王嗎?所以我並不怎麼反對,僅僅是覺得姓董的小子太過功利而已,別的也就沒什麼了。讓我最終生氣的,還是姓董的小子所所做的另外一些事情。」
狗剩心中一提,凝神靜聽。
「他殺了很多人。」
狗剩臉上表情頓時大變,心想他殺了誰?
老頭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不知是不是那些人的名字因為過去的時間太長而記不太清了,所以他想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喃喃道:「先是焦旭,公輸鳴;然後是裴海,趙孫留;再之後是尹屏,宇文豪傑。還有範文子,羅聽松,歐陽玉坤他殺了很多很多人,只是半年的時間,他就殺了這麼多人。而這些人,都是哈哈,都是那姓董的,我的,小秦的,還有姓姜的,是我們在草堂的時候,所有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