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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月色細語南疆(下)

2025-01-28 01:38:40 作者: 誰念西風

  第九十五章月色細語南疆

  如水謠所說,她雖然是南疆苗人,從不涉足中原,但對中原的很多事情,也是有了解的。對這位董承運老先生的大名,亦是如雷貫耳。此時忽然聽得狗剩說道這位老先生,情不自禁便轉過頭來,不知道此事為何還牽連了這位名頭大的可怕的老人,一時間不由得呆住了。

  狗剩嘿然一笑,搖頭道:「這位老先生是我最看不懂的人,甚至我一直覺得,他簡直就是半個神仙。我相信,學宮內、甚至天下間,無論出了什麼事兒,這位老先生都是會馬上知道的。所以我從不相信,有苗人闖入佳鳴谷下毒這件事兒,老先生會一無所知。但既然他知道,又為什麼會不聞不問放任自流,這就頗耐人捉摸了。」

  說完這番話,狗剩伸手揪了根草,剝去了葉子只留下草莖填入嘴裡慢慢咀嚼。草汁微微泛苦,不過也清新的很,嚼了好一會兒,狗剩才道:「很多年前,神州人談蠱色變,很多年以後的今天,不少人說起南疆蠱毒的時候依然是畏之如虎。我們假設一下,若是佳鳴谷內蠱毒肆虐,勢必會危害到應天學宮,應天學宮不說在天下,只說在西曄的地位,想來你也是清楚知道的。此事一旦成真,朝廷必然震怒,那麼發兵南疆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這等嚴重的後果我都能猜到,更不要說運籌帷幄的董老先生,況且老先生居於學宮已經數十年,怎麼可能對此事坐視不理。但偏偏這位老先生直到今天依然不吭不響,好似在看戲一般,這讓我很不安,也很不理解。」

  說著,他側過臉看了看水謠,看到她一臉的愁容,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其實當狗剩說到董老先生怎會不知佳鳴谷有苗人闖入的時候水謠的表情已經是很不自然了。對於苗人而言,中原人的代名詞大約也就是「奸詐、多疑、兇殘」,但董承運卻是一個另類。苗人天性率真質樸,對人不屑便是不屑,佩服便是佩服,在這一點上鮮有人作偽,所以苗人對這個執天下文脈牛耳的董老先生很是尊崇。苗人雖然不事聖賢之道,也不學文章經史,但好歹聽說過董老先生治學應天學宮,教人慈善的事跡,所以很多苗人都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老先生很是尊崇。水謠聽到董老先生早就知道苗人來了學宮,心下不由得忐忑,一時之間有些難安。

  這點心思,倒是和狗剩對董承運的「未知,所以恐懼」的感受不謀而合。

  狗剩道:「那老頭子既然沒有出聲,想來對苗人的態度也是不錯的,這個你倒是不用擔心。」

  水謠微微一笑,繼而又皺著眉頭,道:「那,你可能猜到這位老先生,在想些什麼?」

  狗剩無語,嘆道:「我如果能猜得到那我豈不是就成神仙了,目前還沒有這個能力」停了一停,他又皺眉道:「不過就算猜不到老先生在想些什麼,我也能確定,此間必然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隨即一扭頭看到水謠躍躍欲試的表情,狗剩臉色一苦,嘆道:「不要問我是什麼秘密,我只能說和南疆有很大關係,具體的你就算打破砂鍋,也是問不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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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謠默不作聲,神色黯然。

  狗剩將已經嚼的稀巴爛的草根吐出去,輕聲道:「世間人熙熙攘攘,皆為利往,所以,若是想要搞明白其中曲折,只需按一種想法推測下去,看誰受利最大即可。不過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特別的難,畢竟你們南疆和曄國之間的糾葛紛爭,我是搞不清楚的。」

  水謠眉頭緊蹙,顯得格外難安,躊躇半晌才向狗剩問道:「我只想知道,你說的南疆將要有兵亂,是不是真的。」

  狗剩搖頭道:「我可說不準,只是猜測而已。」

  水謠咬了咬嘴唇,霍然站了起來,沉聲道:「我要回去。」

  狗剩嚇了一跳,仰臉問道:「你回哪去?」而後馬上反應過來,又道:「你回去有毛用?」

  水謠篤定道:「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的族人現在肯定很需要我。阿爹和阿兄死了,我不想族人變成沒有頭的蒼蠅,我要回去保護我的族人。」

  「嘿!」狗剩嗤笑了一聲,扭過頭去,繼續在地上尋找合適的草根,言語中卻不怎麼有禮貌,輕聲喃喃道:「自己都保護不了」

  水謠出身苗人,為人率性天真,敢說敢做,那裡剛剛說完要回南疆,這廂便朝著狗剩微微彎了彎身子,認真道:「你救了我,於我有恩,苗人重恩重義,日後你來苗疆,我必定不會食言。」

  當初那夜狗剩為水謠療傷之後,水謠曾說過「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必然給你。」狗剩聽見她這麼說,倒是愣了一下。這句話他都快要記不清了,可沒想到這個苗疆女子卻記的清清楚楚。狗剩暗中失笑,搖了搖頭,語氣平靜道:「你現在不能走」

  水謠愣住,反問道:「為什麼?」

  「我得讓你幫個忙。」狗剩抬眼直視水謠,緩緩道:「陪我去趟胡家村,幫我看看那個孩子。」

  中了蠱毒的那個孩子嗎?水謠有些失神,她張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她之前便向狗剩說過,那孩子中的是南疆蠱毒,而且毒入心肺,已經沒得救了,卻沒想到狗剩還是要她去胡家村看看。而她一時又吃不准狗剩和那孩子的關係,有些躑躅難言。看她的表情,狗剩心中已經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盡人事,而聽天命。」

  水謠難得聽懂了這句話,皺著眉頭想了會兒,展顏道:「你和那個孩子,是什麼關係。」

  狗剩撇了撇嘴,起身拍了拍屁股,笑道:「和他爹一起挑過水聊過天的關係」說完這話,他便率先往山下走去,身形在月光的籠罩下隱入了山崖後方的一片林子裡,只有淺淡的影子還遺留在地上,讓狗剩整個人看起來朦朦朧朧,有種遺世而獨立的范兒。

  饒是水謠如此聰明,恐怕也是聽不懂狗剩最後一句話里的意思的。不過她倒是能夠明白,這個少年和那中了蠱毒已然不治的孩子,關係並不怎麼密切。可為什麼他對那孩子,如此上心呢?水謠嘴角不由得扯出了一抹微笑,輕輕搖了搖頭,緊走兩步,跟上了狗剩。

  北山胡家村的胡不滿今夜已經絕望了,油燈放在眼前,燭光晃蕩,四面並沒有風,可燭火卻四下搖晃,好似下一刻就要湮滅一般。太平兒就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卻說不出一句話,只看到他的瞳孔漸漸縮緊,不知是否看到了什麼令人震驚恐怖的畫面。一個年少的兒童,此時卻如同木頭人一般,不止是神似木頭,連形體都和枯槁乾瘦的木枝一般無二。好似就勝了個骨架,怎麼看,都是一番淒涼悲愴的景象。

  胡不滿二十六歲的時候才得了這麼個兒子,且是三代單傳,疼愛寵溺自不必說。可喜這孩子本身也極為懂事乖巧,也知讀書上進,孝順父母,很討人喜愛。可是可是老天爺怎麼就這般不開眼,這麼好的孩子,為何會得上這種怪病?胡不滿閉上眼睛,兩行燭淚已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的老妻不忍看兒子受苦,早已捂著臉跑到了隔壁房間,嚶嚶垂泣,苦不堪言。

  許久了,夜已很深了,胡不滿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他不是那種磨磨唧唧的懦弱男人,他有著作為山民的一股狠厲猛辣性子。兒子的病既然治不好,那也不要讓他繼續纏綿病榻,生受這活罪了。

  這般想著,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從床頭摸出一方手帕,強自忍者淚水,咽了一口崩碎了牙混成的血水,默默念道:「兒啊,來生投胎,轉個富貴人家,今生是爹對不住你,來生我做牛馬,給你還這個債。」說著便別過頭去,將手帕緩緩朝太平兒口鼻按去。

  他自然是不敢看兒子那睜的大大的眼睛的。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得有犬吠聲響起,繼而有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在門外叫道:「胡大哥在家嗎?我是狗剩啊」

  胡不滿愣了一下,全身好似脫力,一層虛汗從腦門直掛胸口,他好像被在三九寒冬挨了一夜凍似的瑟瑟抖了起來,將手帕猛然扔在地上,臉色蒼白。半晌,才漸漸回過神,一抬頭,便看到了老妻擦著眼淚走進了屋子,問道:「可要開門?」

  胡不滿喘了幾口氣,點了點頭。

  他的老妻看胡不滿臉色迥異,心下驚疑不定,但看到男人點了頭,便徑直走過院子開門去了。門開後,果然看到了那個白日裡來過的少年,女人臉色稍霽,卻又看到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色衣服的美麗女子,不由得一愣,問道:「這是」

  狗剩知道這女人就是胡不滿的妻子,當下便拱手道:「見過嫂子。這位是我替太平兒請來的醫生,她雖然是女子,但精於醫道,說不定就能為太平兒治好怪病。」

  女人見識畢竟短淺,看了看水謠,感覺這個女子長的倒是很好看,但連學宮醫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這明顯年紀還小的女子能有什麼好辦法。當下只是點了點頭,側身將兩人迎了進去。

  進屋裡,看到了胡不滿,狗剩將剛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卻發現胡不滿竟然和他媳婦兒一樣,只是點了點頭便沒有了其他的表示。狗剩敏銳的察覺到胡大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四下看看,忽然看到了那方被拋在床邊的手帕,又看了看太平兒和胡大哥蒼白的臉色,心中一咯噔,暗叫一聲好險。同時心裡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胡大哥,太平兒的病雖然重,但想來也不會絲毫沒有辦法,先讓這位女先生給看看再說,如何?」

  胡不滿直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聽狗剩說話,只應道:「兄弟說如何,那便如何吧。」又抬頭看了看水謠,暗暗嘆了口氣,指了指在床上動彈不得眼望房頂的太平兒。

  太平兒是胡不滿心愛幼子,平日裡在碎碎泉打水的時候胡不滿總三句話離不開自己的兒子,耳濡之下狗剩也對這太平兒印象不錯,想像中太平兒應該是個天真爛漫,乖巧用功的孩子,豈不料如今一看,卻形如枯槁,皮包骨頭一般。狗剩皺緊眉頭,不知說什麼好。

  

  水謠上前,也是蹙著眉細細打量著太平兒,少頃,她緩緩將太平兒的衣衫解開,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小腹和胸口的紫色淤印,皺眉不語。後面的胡不滿和妻子雖然覺得這樣有些不好,但也沒出聲阻撓,任由水謠慢慢查看。

  又過了半晌,油燈搖晃的更為厲害了,胡不滿低聲向妻子吩咐兩句,那女人趕忙為油燈舔了些油,燭火微微旺盛,便在此時,水謠猛然出手,右手拇指按在了太平兒小腹,微微旋轉,小指向上點出了六寸,輕輕按壓,馬上又鬆開。緊接著,水謠又牽起太平兒的右手,細看了下他的指甲和五指,臉色微微變化,搖了搖頭。

  狗剩上前一步,問道:「如何?」

  水謠餘光掃過同樣急迫卻有些躑躅的胡不滿夫婦,心知這兩人是求醫問藥被嚇怕了,生怕她說出些什麼「沒救了」之類的話,以是竟不敢追問。水謠也不想他們二人聽到自己的話,於是壓低了聲音,對狗剩耳語道:「是紫蠱,從右手中指指腹鑽入這孩子體內,如今蹤跡已經難尋,恐怕已經游入心肺了。」

  狗剩點頭,心下駭然。

  那胡不滿已經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問道:「女先生,我這孩子,可還有救。」

  水謠雖然不是神州中人,但起碼的人情世故還是明白一些的,說道:「也許有救,不過我得好好想想法子,你們這幾天,照顧好這孩子就是了,若有方法,我一定會通知你們。」

  胡不滿夫婦大喜,從太平兒生病到現在,他們也不知問過了多少醫師,求過了多少郎中,所有的人無一例外說的都是「此病無治,別無他法」。卻只有這位女先生說了聲「有救。」雖然是「也許有救」,但聽在他們夫婦二人的口中,已經不亞於佛音天籟了。當下便要下跪,所幸狗剩死死拉住了胡不滿,然而胡不滿還是叫道:「若真如先生所言,我我哪怕是傾家蕩產,也要報答先生我,我為先生立生祠,我為先生供奉香火」胡不滿大喜之下言語無忌,說的語無倫次,連帶著他妻子都跟著應道「供奉香火」狗剩哭笑不得,連忙拉著胡不滿道:「大哥莫嚇著女先生。」

  胡不滿這才回過神來,表情尷尬,兩手兩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水謠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何時受過這般禮遇,見過這等架勢,臉色有些微紅,不過還是認真道:「我等一下會給你們一些東西,你記得用溫水沖泡給那孩子服下,或許可以延緩病情。」

  胡不滿喜不自勝,又要下拜,讓狗剩無語長嘆,手都累酸了。

  水謠也不耽擱,當下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木盒,想了想,又回身走出了屋子,半晌才回來,將一木盒交給了胡不滿,輕聲道:「這裡面是一些藥粉,記得要一天沖泡完畢,可分三餐讓那孩子服下。」

  胡不滿接過盒子,已經是眼淚縱橫,和老妻相望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一個勁的點頭躬身。水謠躲閃著二人,神色頗不自然。狗剩心中苦笑,插口道:「胡大哥,女先生家離這裡很遠呢,先讓女先生回去吧。」

  胡不滿張口便道:「就住在」話沒說完便自覺住口。他又不是富裕之家,那裡還有空房子,於是改口道:「我送送先生。」

  狗剩擺手,說道:「大哥還是照看太平兒吧,我去送便可。」

  胡不滿這才作罷,又是和妻子一道好生感謝一番,免不得作揖行禮,一直將狗剩和水謠送出老遠。

  山道崎嶇,月色明亮,狗剩沉默片刻,看著身旁的女子,輕聲道:「你給他們的是什麼東西?」

  水謠眼望天上明月,笑道:「用來追那個人的母蠱,我把它磨成了粉。都是蠱,或能彼此抑制一下。」

  狗剩知道苗疆有子母蠱一說,聽到這話,忍不住問道:「你不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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