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織網（四）

  佟凌萱剛把床褥鋪好，就聽殿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男人溫柔軟語的問聲。

  「青兒，要不要找宮御醫過來看看？朕看你臉色很差啊？」

  「臣妾……臣妾無事。」懷中的女子搖搖頭，抬眸的時候，瞥見床榻邊的人影，驟然一縮。

  裴光霽挑眉望過去，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來。

  他攬著李貴人，施施然的踏進主殿。

  

  「給你家主子打盆溫水來。」

  聽到裴光霽的吩咐，小宮女立刻欠欠身，道了句：「是。」

  她無意瞥見裴光霽懷中的小妹，卻見這個時候的小妹臉白如紙，渾身都在發抖。

  她不由皺眉，心中有些不安，但還是不動聲色的走出了主殿。

  「青兒，來，坐下來，擦把臉。」修長的手指親自把錦帕浸濕，又試了試水溫，把帕子擰乾，裴光霽才放到那小臉上，抹去眼角的淚痕。

  佟凌青眼神凌亂的點了點頭，她垂著眼皮，抖著睫毛，不敢看站在一旁的阿姐，她望著那水盆里的一汪水，那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就像她心中此刻的恐懼。

  眼前的男人，溫柔的幾乎可以化為春水，他讓她躺在床上，為她親自蓋上蠶絲被，告訴她要好好的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佟凌青「嗯」了聲，咬著唇瓣，閉上了眼，但眼皮包裹的眼球，依舊在胡亂轉動。

  裴光霽站起來，淡淡落在那道粉影上，低聲吩咐：「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是，奴婢遵命。」佟凌萱頷首應了聲，見那明黃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才朝床榻山的人走過去，輕喊了聲：「小妹？」

  床上的人未動，佟凌萱琢磨著小妹應該已經睡著了，畢竟她和裴光霽在外面遊玩了一天，她俯身把褶皺的被角理好，就退了下去。

  直到大殿裡一個人都不剩，床上的人才倏然睜開眼，眼淚就那麼無聲的落了下來，她用被子捂住臉，大殿裡傳出「嗚嗚」而又壓抑的哭聲。

  「阿姐，對不起……」

  小妹病了。

  聽宮御醫說，是那日遊船的時候，受了涼氣兒，染了風寒，加上舊傷還沒好利索，李貴人嬌貴的身子熬不住，便病了下來。

  從廚房裡把藥熬好，才要端到主殿餵小妹喝下，沒曾想就遇見了一個人。

  「小翠啊，陛下要出去打獵，缺個隨身伺候的宮女，你也知道，陛下出來這一趟並沒帶多少侍從，所以，你準備準備，跟著陛下出去吧。」張公公笑眯眯的說著，但那雙眼珠子讓人瞅著，總含著抹精光。

  佟凌萱峨眉微蹙，「只是……只是奴婢還得照看我家主子，畢竟我家主子身體不好。」

  張公公接話道：「這還不簡單哪！來人！」

  朝後喊了聲，就從拐角里走出來一個小宮女。

  張公公朝小宮女努了努嘴，小宮女立刻跑過來接過佟凌萱手裡的托盤，對佟凌萱細聲說道：「小翠姐姐，你儘管放心，你家娘娘就交給奴婢伺候了。」

  「那……好吧。」佟凌萱微微一笑，朝李公公欠欠身：「公公，奴婢這就回屋準備去了。」

  「嗯，快點吧，一刻鐘在山莊南門見。」

  佟凌萱「諾」了聲，轉身往住處走去，她緊皺的眉宇，依舊沒有舒展開來。

  這裴光霽去打獵，為什麼要讓她跟著？

  如果真是缺隨身伺候的宮女，為什麼不喊別的宮女？

  畢竟跟著來避暑山莊的宮女不光她一個。

  胡思亂想了會兒，佟凌萱回到住處，從柜子里掏出一把小刀還有一包藥粉，藥粉放進袖子裡，小刀放在鞋靴里，稍作整理，她就往避暑山莊南門而去。

  走到半道，聽見後面有人叫她「小翠」，佟凌萱轉過頭，看見一個小廝牽著一頭棗紅高馬走過來。

  「小翠，陪著陛下去打獵，怎能不騎馬呢？」說著，把韁繩塞進她手裡。

  佟凌萱微微一愣，隨後趕緊一笑：「我、我差點忘了。」

  見小廝走遠，佟凌萱眉心一凝，她摸著馬兒柔順的毛髮，心中忽然生起一絲不安來。

  她雖會騎馬，但她作為宮女小翠，應該不會騎馬吧。

  那裴光霽讓人送給她一頭馬做什麼？

  心事重重的牽著馬走到山莊南門，這時候才發現，裴光霽已經一身黑色短衣的坐在了馬背上，牽著韁繩眯眸望著她姍姍來遲。

  佟凌萱心裡一咯噔，趕緊哆嗦著身子跪在地上：「奴婢來遲，還望……還望皇上恕恕恕罪。」

  「還不快走！」那英俊的龍顏上已是滿滿的不耐煩，裴光霽扯著韁繩，甩著馬鞭朝後一抽，馬兒吃痛揚蹄就朝前跑去。

  裴光霽帶領著幾個侍衛很快消失在崎嶇的山道上，佟凌萱滿臉糾結，她現在是小翠，是不會騎馬的，如果真騎上馬去追裴光霽，那豈不是會引起人的懷疑？

  但如果她不去追，豈不是抗旨不尊？

  不知這裴光霽是不是故意的，竟然給她出了道這麼難的題。

  就這麼左右糾結著，誰知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她猛然抬頭，只見一道黑影揚著馬鞭，朝她快速奔來。

  佟凌萱的眼睛陡然放大，她渾身開始發抖，臉色盡白，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摸到了袖口，手指在掙扎著伸進袖子裡捏住了那包藥粉。

  七年前的那一幕，仿似重現般，在她腦海里不停的回放。

  那種死亡迫近的窒息感，又再一次清晰的傳來。

  這次她沒有了銀簪，她該怎麼辦？

  哦對了，她還有藥粉，但藥粉拋灑的高度，根本夠不到馬背上的那個男人。

  隨著那高頭大馬的逼近，佟凌萱的雙眸撐到了最大。

  她喉嚨里的嗚咽還沒有發出，馬背上的「吁」一聲，有力的大手扯住了韁繩，馬蹄前揚，斯斯的鳴叫著。

  飛揚的塵土，被馬蹄揚的到處都是。

  佟凌萱強忍著吸入灰塵的嗆悶，一下子雙膝跪在地上。

  「皇皇皇上，奴婢奴婢不會騎騎騎馬。」

  地上的小宮女抖著身子，一副嚇壞的模樣。

  馬背上的男人，劍眉一挑，詫異的「哦」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