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言情小說> 世婚> 第459章 前途

第459章 前途

2024-05-08 17:12:41 作者: 意千重

  平洲城外的官道上一片泥濘,到處都是互相扶持著逃難的民眾。

  很多人衣衫不整,髮髻散亂,滿臉倉皇。

  而所謂的官兵,根本不見影蹤,也不知是被殺光了,還是逃走了。

  前路茫茫,天地之間唯有鉛灰色的雲層與枯敗的荒草,以及白茫茫的殘雪。

  幾隻烏鴉停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梳理著黑得發亮的羽毛,不時扯著嗓子發出一聲粗糲難聽的喊叫。

  陸家人麻木地拖動疲憊的腿腳,跟在那輛破舊的老馬破車後頭,一步一步往前挪動。

  馬車上坐著陸老太太和病著的陸建立、浩郎、福娘、力郎三個孩子,以及一些被翻得面目全非的包裹。

  老馬出門前沒來得及餵草料,每走一步就發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車軲轆每動一下,車廂都要發出一陣讓人膽戰心驚並牙酸的怪叫聲,仿佛那車隨時都可能散了架。

  臉上塗滿了泥灰的荷姨娘盯著林謹容和豆兒的臉和裝扮看了一歇,輕聲道:「還是二奶奶最聰明。」

  請記住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因著剛才她遇到的事,引得陸家眾女眷都膽戰心驚的,但凡年輕稍有容色的都把一張臉抹得髒兮兮的。

  可是抹髒了的臉始終引人注目,不似林謹容那般一臉菜黃病怏怏的模樣更自然。

  林謹容看了她一眼,並不吱聲。

  荷姨娘也沒打算要林謹容回答,蹣跚著繼續往前走。

  她平日裡那雙纏得比常人更小,更窄,更翹,總能引得陸家的男人們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金蓮,此刻讓她吃盡了苦頭。

  才不過行了沒多久,就已然步履蹣跚,走不動了,若非是小星扶著她,只怕她早就已經落了伍。

  林謹容就算是想讓人穿粗布衣裳,抹黃了臉,也要有人信她不是?

  早前陸緘說了那麼多話,一家子都把他當瘋子看,背里還嘲笑來著,這會兒倒覺著林謹容聰明了?

  豆兒聽荷姨娘剛才說林謹容那話,再看她望向林謹容的那眼神,心裡本來有些不舒服。

  本想反諷回去,可看到荷姨娘那木噔噔的狼狽模樣,想到她剛才險些就落到匪兵的手裡,覺著她也許是被刺激得失了常性,終究是閉緊了嘴。

  林玉珍、塗氏、宋氏等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是上了年紀,二是也纏了腳的,三是本來就養尊處優,四是委實受了嚴重的打擊和刺激,故而都走不快。

  林玉珍和宋氏都是強悍的性子,哪怕是承受不住了,也仍然一滴淚都沒有,只麻木地由丫頭僕婦扶持著往前挪動。

  塗氏卻是邊走邊流淚邊喘氣,讓人看著就發急。

  陸繕忍不住發急吼道:「有那哭的力氣,不如拿來走路!」

  「你吼我……」塗氏癟癟嘴,一臉的委屈,眼淚流得更凶:「你以為我想哭?」

  陸繕也沒法兒了,只好認命地蹲下去:「我背你。」

  塗氏有一瞬的猶豫,可抬眼看看望不到頭的路,還是抹抹眼淚道:「再走走再說吧。」

  陸緘帶了幾分欣慰地看著塗氏和陸繕,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手臂,讓懷裡熟睡的毅郎能睡得更舒服些。

  他暗自慶幸林謹容的腳不小,人也不嬌氣,不然這個時候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新婚之夜那個坐在婚床邊,故意向他炫耀一雙大腳、滿臉挑釁的姑娘。

  又想到是林謹容的建議讓陸繕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忍不住輕輕喊了聲:「阿容。」

  林謹容專心地走著路,那件貼身穿著、縫滿了金珠的夾襖,以及她和豆兒手裡提著的乾糧讓她很踏實。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儘量不讓自己的靴子踩著污泥和污水——天知道要穿多久呢,得愛惜著才是。

  驟然聽到陸緘喊她,而且是用那樣溫柔的語氣,不由看向他:「你餓了?」

  陸緘一被驚醒就一直里里外外的忙亂,此時已近正午,還不曾進得食水,想想也該餓了。

  她正要掏個饅頭給他,卻見陸緘一雙眼睛黑幽幽的,唇角還帶了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溫柔笑意,非常小聲地道:

  「我不餓,我就是想,多虧得你當初頑皮,悄悄把腳放了。將來我們有了女兒,也不給她裹什麼腳。」

  「若有……我願她永遠不要遭逢亂世。」

  林謹容扯扯唇角,她這是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當然她也不樂意給她的女兒纏什麼腳。

  陸緘看著前方,堅定地道:「不會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行到正午時分,逃難的人漸漸多起來,不時能看到坐著馬車,牛車,騎著馬或者驢趕上來的人。

  辛苦走了半日,卻被人輕易就超越了。

  陸家人發酸的同時,忍不住都羨慕起來,便都停下來歇氣,紛紛猜測這些人為何會有馬,為何會有車。

  是不是城裡又發生什麼情況了?

  是不是官兵又搶占了有利形勢?

  呂氏一雙鞋子早被泥水給浸透了,腳疼得厲害,聽其他人亂猜一氣,便有些後悔,忍不住抱怨道:

  「早知道這樣就該死守著大門再等等才出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那麼倒霉,剛好遇到那群惡徒。

  又或者,他們要的只是錢財,把錢財給他們,別的不說,這種鬼天氣留在家裡總比這樣好。」

  康氏忍不住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和她多說,往前挪了幾步,刻意離她遠一點。

  宋氏煩躁地道:「你出來的時候沒聽見大門破了?沒看見火把都扔進來了?死守,你去守?留家裡?虧你想得出來!」

  看那些人行事,陸家明顯就是註定要被宰的肥羊,哪能輕易逃得掉?

  她們今日的遭遇,說不清是幸還是不幸,最起碼保住了一家老小。

  多留一日,誰能猜到會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可不後悔跑出來。

  每個人都又餓又怕又累,火氣特別大。

  呂氏心裡也有氣,丈夫又不在身邊,更是委屈害怕。

  可不敢公然與婆婆頂嘴,只能委屈地扶著元郎的肩頭紅了眼圈道:「也不知道你爹爹怎樣了。」

  元郎扶緊她,輕聲道:「一定不會有事的。」

  只聽陸緘使去打聽的小廝回來道:

  「城裡的情況更糟了,聽說東門也失守了,牆頭上掛了幾十顆人頭,再不許人出來,到處搜找官兵富戶。

  燒殺擄掠,這些騎馬和坐車的人都不是住在城裡的,而是住城外的。

  害怕了,所以拋家逃跑。聽說還有匪兵騎馬出來追的。」

  眾人齊齊嚇了一跳,不用人喊,全都不敢歇氣地拼命往前走。

  林謹容停住腳,往周圍的人群里看了一圈,看不見一個熟悉的面孔,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陸緘嚇了一跳,忙輕聲道:「你怎麼了?這些話只是謠傳,當不得真的。」

  林謹容使勁抹了一把眼淚,輕輕搖搖頭。

  林玉珍卻是曉得她難過什麼的,眼裡含了一大滴眼淚,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不要難過,家裡人住得比我們離城門更近,興許等我們到了老宅,他們已經到了。」

  林謹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只管埋著頭拼命往前走。

  又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叫苦聲響成一片。

  坐在車上的福娘和力郎冷得嚎啕大哭,陸建立燒得暈乎乎的。

  陸建新走得滿頭是汗,滿臉的痛苦,眼看著也是撐不住了,由不得帶了幾分火氣問朱見福:「還有多遠?」

  朱見福不忍心地告訴他:「老爺,從這裡到老宅,坐車也要大半日,走路麼……」

  他看了一眼陸家的太太奶奶們,一群裹了腳,嬌生慣養的女人們能走多快?

  便給了一個模糊的回答:「約莫天黑能到了?」

  陸建新惱火地將手裡扶著的木棒狠狠杵了一下滿是稀泥的地面。

  想發脾氣,委實發不出來,接著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嘰咕叫了一聲,他餓了。

  從清早被驚醒到現在,他粒米未進,滴水未進,早前生死存亡之際不覺得,此時才發現,真是餓了。

  這個念頭一上來,就控制不住地想吃的,然後就越發覺得餓,腿也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四處逡巡:「找個地方歇歇氣。」

  朱見福看看眾人的光景,嘆了口氣。

  「前頭有個莊子,好歹能避避風,去那裡打個尖,再看看附近有沒有農戶肯賣牛馬和車的。」

  眾人聽說有歇處,便又有了幾分精神。

  好容易熬到了那莊子外頭,卻見牆根下倒是坐滿了人,門卻是緊緊閉著的。

  且牆頭上站著一排壯漢,個個兒手裡都拿著武器嚴陣以待。

  朱見福上前去問,那些人不由得冷笑。

  「不許進去,要在這外頭歇氣倒是可以,主人家也給熱水,但不許靠近門,更不要想進去歇氣。」

  這種亂世,誰敢隨便讓人進自家的大門?

  朱見福嘆了口氣,勉勉強強給陸家人尋了個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厚著臉皮去問站在牆頭上的人討要熱水。

  林謹容把林玉珍扶到一塊石頭上坐下,給她拿了個軟些的饅頭和熱水,又去照顧才睡醒的毅郎。

  才帶著毅郎解決了大小便問題,餵了一口熱水,就見一個穿著灰衣的男子步履蹣跚地走過來道:

  「這不是陸家的老爺們麼?小的是吳家的下人。」

  陸建新忙道:「你們家怎麼樣了?你家主子們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