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心意
2024-05-08 11:58:54
作者: 墜歡可拾
「民怨沸騰,」鄔瑾放下蒸餅,擦乾淨手,給莫聆風一杯放涼了的茶,「大昭正稅之外,雜賦至繁,甚至征斂無名,苛剝過甚,民間苦賦重已久——」
他沉吟片刻:「如今有良州、鄂州、信州三處,百姓起義,良州丁貴宣稱自己有大神通,聚集大批信徒,開放糧倉,火燒衙門,信州孟順有五千眾,攻占縣城,血洗縣衙,鄂州樊勝,聚嘯山林,打家劫舍,都不是能長久之輩,但對大昭,無疑是雪山加霜。」
莫聆風歪著腦袋喝水,拿帕子一抹嘴:「如此良機,不能錯過。」
鄔瑾更慎重些:「平日大軍疲於攻城、防守,現在大昭無暇兼顧,確實是良機,不如積攢糧倉,再在濟州創辦船坊,碼頭造戰艦兩百艘,組織士兵習水戰,南方若有流民,也可招募。」
他手指在桌上點東方,再點南方:「水軍至關重要。」
莫聆風仔細思量——此時出征,可得一州之地,但辦水軍之計更為深遠。
「就按照你說的辦,在濟州市舶司下設船場,任程廷為提舉,從五品,他人誠實,選料上不會有差錯,副提舉石遠,從七品,這兩人在學識上,都是慘不忍睹,好在開國之初,人才不濟,可以酌情。」
鄔瑾點頭,又道:「市舶司提舉何卿膽小如鼠,不敢貪,但也不敢辦事,有程廷在一旁,會好不少。」
莫聆風忍不住笑道:「程廷這個傻大膽,有什麼不敢的。」
有石遠從旁管束,暗中報信,不會出紕漏,」鄔瑾忍不住跟著笑了,「我寫奏書,陛下用印後發往各處吧。」
他行事,素來謀定而後動,話出口前一定已經在心裡反覆斟酌過,細枝末節俱在心中。
走到桌案邊,他先磨墨,鋪開紙,懸腕提筆,先起告書。
「敕:濟州市舶司創辦船場,盡歸崇正院,崇正院崇正使程泰山第三子程廷,性敦厚,氣勁正,磊落之材,足以提舉,副提舉石遠,招募習水而能操舟之人,不拘黎庶、災荒叛民,造戰艦,組水師,習水戰,出入風濤,如履平地,以擊千里之外,水師隸屬濟州駐軍。」
莫聆風坐到他對面,從桌案下方取出朱漆匣,取出「永瀾行璽」寶印——大岐無傳國玉璽,祭天前刻有受命璽「受天明命惟德允昌」、鎮國璽「承天福延萬億永無極」、年號二連珠璽「坤聖」、書詔璽「永瀾行璽」四方寶印。
鈐印後,鄔瑾將奏書封入羊皮封,交人送去西府:「還有一封送金朝國書,斟酌一月,總算是落定,陛下看看。」
他從書架上找到由東府一同商議出來的國書,交給莫聆風。
國書內容繁雜講究,莫聆風仔細看完,發現十句有九句是廢話,最重要的是「兩朝迭相犄角,協比鄰國,當共延之」。
她放下國書,撿鎮國寶璽鈐印其上:「金虜攻高平寨機會已失,他們再恨,也無可奈何,使臣擇了誰?」
「州學院長米應宗。」
莫聆風不曾在州學念書,只見過米應宗幾次,記得是個心寬體胖之人。
金虜不敢輕舉妄動,使臣是誰,並不重要,她沒有細問米應宗為人,伸手進袖子裡掏了掏:「牙不痛我才想起來。」
說完她的手伸出來,攤開手掌,手心裡放著的,竟然是一隻麥杆編織的蚱蜢。
「回來途中,我去查看農田,讓一位老農編的,給你。」
她想起前日從老農手中接過此物,老人雙手粗糙黧黑,手紋如同溝壑,布滿老繭,食指不知被什麼東西磨去半邊,充滿勞作憔悴。
這隻手,這些耕人,炙膚皸足,是鄔瑾掛在心裡,為他們謀稻田糧的人——他萬事纏身,仍然堅持清丈田地,重造魚鱗冊,獎勵百姓開荒,督造水利。
她想麥稈造的蚱蜢,他一定會開心。
鄔瑾細看新鮮麥稈編織的蚱蜢,能聞到麥稈清香,每一根線條,每一抹顏色,都是莫聆風的心意。
莫聆風笑問:「喜歡嗎?」
鄔瑾知曉她的心意,珍視她的心意,小心放入袖袋中:「喜歡。」
他也跟著笑,看她坐在竹簾下,熱的一張臉通紅,因為牙痛一夜未睡,眼睛下方掛著兩個烏青眼圈,忽然不笑了,欠身伸手,勾住她後腦勺,吻上她的嘴唇。
與莫聆風的熱烈野蠻正好相反,他的吻像一片樹葉落在花上。
他鬆開手坐回去,再一次道:「喜歡。」
心緒澎湃的幾乎無法抑制,他連忙轉向政事:「國書是否送大昭一份?」
莫聆風手指在嘴唇上輕輕一敲:「送。」
「好,我這就去與東府共商。」
「我回來了你還能跑?」莫聆風揶揄一笑,起身走到他身邊,「不用共商,我來寫。」
鄔瑾為她鋪紙。
「皇帝問大昭——」莫聆風停筆問鄔瑾,「趙湛還未加尊號?」
「前日已加尊號永昌。」
莫聆風嗤笑道:「這群臣子,真是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
她繼續落筆:「永昌帝無恙,朕奉召天命,巡狩中原,遣使遺書,願寢兵休士,以黎庶安居為任,約為友好之國,永昌帝若允,明告來使。」
她擱筆:「這送過去,趙湛會氣死。」
大岐國土雖小,但有國書,有寶璽,有遣使,還有愛民懷仁之心,趙湛明知她不會善罷甘休,卻還要捏著鼻子看「寢兵休士」四個字。
這不是國書,是嫚書。
她拿出寶璽,按上硃砂,「啪」地按上去:「國書送到兩國後,立刻開大朝會。」
鄔瑾點頭應下,封起送去大昭的國書,不急著交出去,去大昭的使臣需要好好選。
他收好國書,放在木匣里,問道:「牙還痛嗎?」
莫聆風擺手:「不痛,藥比原來的好用。」
「你去歇一歇,我在這裡等你,順道處理幾件瑣事。」
莫聆風點頭起身,使勁抻了個懶腰,回長歲居去沐浴更衣,小睡片刻。
她一覺睡了兩個時辰,睡醒之後,疲倦頓消,去看了被程家大姐榮養起來的奶嬤嬤和六個姨娘。
看完後,她往書房走,一路走到那架凌霄花前,停了片刻。
凌霄花被午時末刻的日頭照的耀眼,蒼藤纏立石壁,抽條百尺,花隨木起,弄影搖風。
莫千瀾與趙世恆都愛的花,在烈日下變成地獄業火,焚毀占盡春風的兄長,消解趙世恆跌宕的過往,也隨時會將她燒成灰燼。
不能再看,不能多想,她後退一步,離開凌霄花,去見鄔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