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談一談
2024-05-08 11:58:24
作者: 墜歡可拾
明月照著城樓上下,月光在大青磚石壘出的牆壁上流動,皂色、金色兩種不同的旌旗,輕柔舒展,景色動人,掩蓋驚天動地的殺戮,粉飾痛徹心扉的悲鳴,湮滅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
城樓上佇立的人成了一片暗影,呼吸聲壓的極低,等待下方金虜動作。
程廷喉結滾動,汗出如漿,兩手掌心黏膩,越是靜,他腦子裡一根弦繃的越緊,探出頭去看下方金虜大將,大將手捧竹紙,神情凝重,壓低聲音,詢問鄔瑾:「你寫的什麼?」
澤爾毫不掩飾地嗤笑一聲:「寫什麼都沒用,金人最瞧不起漢人,你們漢人的字,他們一個也不認識。」
金自建朝,便以正統自居,貶漢人為「蠻夷」,稱漢朝為「妖朝」,對漢人衣物、髮飾深惡痛絕,更不用提識字。
鄔瑾聞言,只是輕輕擺手,並未多言。
金朝對外,痛恨漢人,對內,卻連朝堂百官,都學的與漢人相似,凡是有官職者,都要學漢話,識漢字。
鄔瑾的四個字,對一個鎮守邊關的將領而言是小事一樁。
片刻後,金虜大將兩手把紙撕的粉碎,一陣哈哈大笑,笑出程廷等人一身冷汗。
金虜將領笑完後,洪鐘般罵道:「去你娘的!」
他有意再罵上一長串,要讓對方羞愧而死,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沒學過。
於是他揚起手,要把這些放大話的狡猾漢人萬箭穿心,手未落下,城頭上傳出沒有情緒的聲音:「中原皇帝無道,莫家軍已反出寬州!」
大將聽聞,手立刻頓住——金朝與鄰國不睦,留在中原的細作因寬州戒嚴,無法出入,消息閉塞,如此大事,竟然不知。
他一顆心鼓動起來,果斷招來斥候,命斥候馬上返朝,告知金皇這一消息,是否有利可圖。
斥候翻身上馬,打馬便走,只留下一道煙塵。
大將眼看斥候離去,轉頭望著城樓,心中念頭轉了又轉。
莫家反出寬州,看來高平寨確實無人,此時進攻,勝券在握。
但那張紙條,又讓他滿心疑惑。
城樓上的人不會無的放矢,「入主金朝」四個字,一定埋藏著巨大的陷阱。
他思來想去,決定按兵不動,大聲喊道:「你們什麼意思?」
鄔瑾態度平和:「大軍隨莫將軍而走,高平寨已是一座空城,你們唾手可得,屆時莫將軍腹背受敵,大業成一場空談。」
他頓了一下,緊接著道:「我們可以談談條件。」
澤爾勾起嘴角,冷笑的同時,翻了個碩大無朋的白眼,低罵一句:「窩囊廢。」
事已至此,除了硬扛,還談什麼條件?
就算要談條件,先自揭了老底,還能怎麼談?
下方果然傳來一聲響亮嗤笑。
大將看向緊閉的城門,心裡有了主意:「你們漢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之前和談數次,結果都是你們的詭計,想要談條件,拿出你們的誠意,打開城門,放下兵刃,脫下鐵甲,走出來,到我們的刀下來談!」
只要高平寨打開城門,空城真假,一望便知。
鄔瑾沉默半晌,答道:「好。」
程廷一把拽住他衣袖,又是一身汗:「你瘋了,金虜最恨漢人,他詐你開城門,等你一出去,說完什麼條件——都不用說,他只要看到城內沒有伏兵,你就是死!」
澤爾站在一旁道:「我替你去,我是羌人,他不會殺我,你想談什麼可以告訴我。」
他取下頭上兜鍪,露出滿頭辮髮,給自己辯解:「我不是幫你,是在幫她。」
鄔瑾看程廷:「在這裡等我。」
他又伸手一拍澤爾的肩膀:「我替她謝你。」
說罷,他解下身上甲冑,邁步下城樓,沒有任何猶豫,吩咐士兵打開城門。
這扇城門一旦打開,就預示著血腥與屠殺。
在眾人驚愕、不安、不解的目光里,城門轟然洞開,野風從地而起,沖雲破霧,飛砂揚礫,呼嘯有聲。
城門正中間站著手無寸鐵的文人。
鄔瑾身後,士兵手持火把,火光蔓延到他身上,悄無聲息驅散他身上夜色。
在金虜捕殺獵物一般的興奮目光里,他一腳邁出城門,踩在曾經鮮血淋漓的地面,一根短小的白骨在他腳邊,像是指骨。
白骨沒有聲音,但人心會將一切具象,士兵軀體在此處支離破碎,又被焚燒掩埋,最後被野狗挖出來,拖的滿地都是。
這種具象,足以令人戰慄。
他一步步走出去,神色自若,一直走到金虜陣前。
金虜各個魁梧,背黧臉黑,筋肉虬結,目光兇狠,十分勇銳,那名大將更是異於常人的高和壯,若有所思,上下打量鄔瑾。
他在莫家軍手裡三次死裡逃生,對莫聆風身邊幾個得力幹將都很了解,卻從沒見過鄔瑾。
鄔瑾穿短衫,但一看就不是武夫,是個捉筆成刀的文人,短衫服帖利落,越發顯得身形如修竹,頭上沒有兜鍪,露出一絲不苟的髮髻。
走到大將五步之外,他微微一笑:「我是莫將軍入幕之賓,姓鄔名瑾。」
「陀滿烈。」大將報上家門,抬腳向鄔瑾走了兩步,打量鄔瑾身後空蕩蕩的高平寨,「我沒有見過你。」
他在莫聆風手下死裡逃生三次,莫聆風身邊幾個親信他都熟悉,從未見過鄔瑾。
鄔瑾沒有後退,坦然看著他逼近,語氣溫和:「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陀滿烈再次上前,手按在腰間刀鞘上,目光兇惡,蠢蠢欲動:「莫將軍會後悔今天用你守城。」
話音剛落,彎刀出鞘,一線銀光在眾人眼前閃過,城樓上傳來一聲驚呼,又顫抖著安靜下來。
誰也沒料到鄔瑾有那樣的速度和膽魄,他似乎是早有預料,電光火石之間,竟伸出兩隻手,兩手抓住向他砍來的刀刃。
他幾乎不會功夫,全憑蠻力,鮮血驟然從指縫滴落,刀鋒嵌入手掌,他痛的變顏失色,可是一聲痛都沒喊,冷靜道:「寬州是莫家根本,你攻占寬州,莫將軍便捨棄大業,前來奪回寬州,以你們如今實力,只會被碾碎。」
陀滿烈將刀一點點往下壓,咬牙切齒:「那又如何,你們的朝廷不會放過她,等她一死,我們立刻就可以反攻!談條件?莫家殺我朝皇子,此仇不共戴天!」
他冷笑道:「你們的朝廷一無是處,沒有莫家軍,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你認為莫將軍會束手就擒?」鄔瑾抓著刀,往前走一步,將陀滿烈頂的後退一步,「不會,莫將軍會打開高平寨,率兵踏平你們的草原,摧毀你們的穹廬,奴役你們的百姓,將你們蠶食鯨吞,占據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