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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發泄

2024-05-08 11:56:59 作者: 墜歡可拾

  殷北見到鄔瑾時,屋外已是鵝毛大雪。

  鄔瑾聽完來龍去脈,神情並不驚訝,很鎮靜的一點頭,起身就走,殷北急急跟在他身後。

  一邊走,鄔瑾一邊問:「李一貼去了嗎?」

  「去了,要不要封鎖消息?」

  鄔瑾搖頭:「不必,遞鋪也不要管控,讓所有消息都傳出去,越雜亂越好,有沒有活口?」

  

  「有,轉運使侯賦中,受了傷。」

  「讓他活著,去接屍骨回城,聲勢要浩大,不必遮掩,魏王棺槨送去侯府,由侯賦中寫明奏書,隨魏王棺槨一同進京。」

  死去的莫千瀾,會讓人誤以為寬州失去約束,無數消息會通過急遞,以最快速度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能否承受住如此巨變?

  邊關無寧日、百姓無寧日、國朝無寧日的巨變。

  世人的眼睛難以看到莫千瀾才是始作俑者,在激烈的流言中,有人會歸結於儲君之爭,有人會歸結於莫千瀾通敵,有人會歸結於黃義仁是細作。

  消息越多,真相就越難以被人挖掘,等到大事落定,才會有人清醒明悟,原來從莫千瀾「清醒」開始,所有人都已經在局中。

  莫千瀾算無遺策,把無可奈何的死亡變成裹挾天下的利器,為莫聆風再鋪一條血路。

  兩人還沒走出院門,鄔母端著藥,懷揣著一個滾熱的蒸餅,沒有打傘,從遊廊上過來,驚道:「老大,怎麼不打把傘?」

  她放下托盤,急急從廊下出來,一把將鄔瑾拽到遊廊下,用力拍打他身上雪片:「要出去?先把藥喝了,我去給你拿衣裳。」

  鄔瑾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看似鎮定,其實胸中翻騰著無數情緒,已經不記得冷和痛。

  鄔母迅速出來,給鄔瑾一件鶴氅,給殷北一把油紙傘,她認得殷北——莫家的人。

  她感覺兒子是要踏上一條不歸路,但沒有言語,也沒有將蒸餅拿出來給鄔瑾。

  路上有風雪,不能吃,帶去莫府又已經涼透,不必拿出來。

  這個拿不出手的蒸餅,又像是她急於藏起來的卑微,在莫聆風面前的無力和屈辱,都源於此。

  殷北記起來鄔瑾還有傷在身,立刻蹲身將鄔瑾背在背上,一手托著鄔瑾臀腿,一手撐傘,一鼓作氣走到通判府外。

  在馬車前放下鄔瑾,他放下上馬凳,攙扶鄔瑾上馬車,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到達莫府門前。

  鄔瑾下馬車,井井有條地吩咐殷北:「去堡寨前,先去程府請程夫人出面,操持喪事。」

  「是。」

  「堡寨中是誰在主事?」

  「遊牧卿,我還留了殷南在那裡。」

  「好。」

  鄔瑾讓殷北去跑腿,自己直入莫府二堂。

  莫府屋檐牆角散發出沉鬱之氣,木頭芯子裡瀰漫出古舊腐朽的味道,下人如泥塑,莫聆風的死寂,讓這座宅子徹底跟著沉淪下去。

  奶嬤嬤站在屋外,時不時用帕子拭淚,惶惶不安,見鄔瑾前來,上前一步行禮:「鄔通判,您來了。」

  鄔瑾在門前站定,輕聲問道:「將軍在裡面?」

  「是,李大夫開了安神藥,她也不喝。」

  鄔瑾提起一口氣,走上石階,輕輕叩了叩門。

  屋中沒有任何動靜。

  鄔瑾等候片刻,伸手推門,門「嘎吱」一聲打開,昏暗的天光徐徐而入,照亮坐在太師椅中的莫聆風。

  她坐的是莫千瀾常坐之處,身上滿是污血,未曾擦洗更換,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背部微微向後,靠住椅背,眼睛變成兩個黑洞,毫無感情地看向前方。

  鄔瑾看在眼裡,心登時就碎了。

  他邁步進去,屋中微冷,炭火已弱,火紅銀炭上覆著一層灰,香爐中香片氣味已淡,無人敢進來更換,跟隨鄔瑾腳步進去的風迅速搜刮,帶走沉澱在屋中的氣味——沉香、藥、炭火。

  莫千瀾的痕跡正在悄無聲息消失,莫聆風什麼都無法挽留。

  她眨了眨眼睛,把鄔瑾眨進眼中,沒有動作,沒有言語,怔怔坐著。

  鄔瑾回身關上門,走到莫聆風身前,俯身伸手,攥住她的手:「聆風。」

  莫聆風睫毛扇動,沒有出聲。

  鄔瑾蹲身,衣擺落地,曲折層疊,一如他的心:「他走了。」

  莫聆風的臉上這才有了表情,嘴唇緊緊抿起,整個人都成了風乾的泥塑,隨意一碰,就會四分五裂。

  她說:「沒有。」

  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忘記了事實,又急又慌,想要躲避,又無處可逃,只能垂下腦袋,不去看鄔瑾——她想要對抗天道,對抗這個世界。

  鄔瑾伸手捧住她的臉,聲音溫柔堅定:「他走了,但他給你留了天下。」

  莫聆風看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狠狠推開他的手,猛地站起來,伸手解下軟甲,用力擲在地上:「我不要!」

  鄔瑾跌倒在地,五臟六腑一盪,連疼的時間都沒有給自己留,便迅速站了起來,兩手牢牢抓住莫聆風的胳膊:「別怕。」

  莫聆風甩開他的手,取下脖頸上金鎖,劈手扔到地上:「不要,我不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長命百歲有什麼用?我要哥哥回來,我只要哥哥!我要哥哥......」

  鄔瑾迅速抱住她——所有的安慰在這一刻都顯得空洞無力。

  她死死咬住鄔瑾肩膀,咬的又深又狠,涕淚橫流,人往下倒,鄔瑾也抱著她一同跌坐在地。

  「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

  承載她一切悲歡喜樂的人已經煙消雲散,視她如珍寶的人已灰飛煙滅,她坐過的肩膀,牽過的雙手,藏過的懷抱,都被刀劍碾為齏粉,地獄烈火席捲了莫家,一切家財都成浮雲,一切大業都成荒蕪。

  她的家破碎分離,要這些還有什麼用?

  鄔瑾緊緊抱住她,穩穩接住她,她在掙扎之中,臉頰擦過他的臉頰,冰冷的觸感不同往常,他忍耐痛楚,勒緊她,無聲安撫她的崩潰。

  他懷中的人如同一團潮濕朝霧,輕輕一吹,便會散去,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留住。

  一滴淚滑下,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莫聆風的。

  哭聲絕望,充滿痛苦,從屋中鑽出去,鑽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匆匆趕來的程泰山和程夫人聽著莫聆風的嘶啞喊叫,如同失去心肝,也不由兩腿往下軟。

  人在最痛苦之時,必定要陷入一場瘋狂,他們知道能接住莫聆風的猙獰和瘋狂的人,是鄔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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