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劫後餘生
2024-05-08 11:56:33
作者: 墜歡可拾
程廷得了鄔瑾一句話,宛如得了聖旨,求生之欲格外強烈,牛頭馬面來了也要讓他一巴掌扇走的地步。
他不知道鄔瑾在騙他。
許惠然半夜動的胎氣,到如今天光大亮,大雨滂沱,她還沒有生出來。
一陣一陣的劇痛讓她氣息奄奄,赤裸著下半身,規訓出來的羞恥蕩然無存,雙手緊緊抓著被褥,她感覺身體一再被撕裂。
程家大姐拿勺子給她餵參湯,她喝一碗,在劇痛之下吐出來半碗,然而大姐押著她喝,不僅要喝,還要吃。
胎位經過連雲山的手,已經正了,可就是生不下來。
外面寒冷潮濕,屋內憋悶潮熱,炭盆里的炭火烘的老高,血腥氣和汗酸氣沾在每一樣物件上,許惠然恍恍惚惚的問:「大姐,他怎麼不來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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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程廷這個人,如果只是骨折,讓人抬著他也會來的。
大姐拿勺子給她餵參雞湯:「李一貼不許他移動,剛接好的骨頭,怕移位,阿娘壓著他呢。」
下人兩頭來來回回的跑,都沒有好消息,但她強打精神,做出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老三最愛小孩,我生了豹奴之後,他愛的不得了,你別胡思亂想,好好使勁。」
許惠然還想說什麼,但是痛楚席捲而來,她啞著嗓子慘叫一聲,又開始用力。
她攢足力氣,眉眼猙獰扭曲,咬牙切齒地閉著嘴,隨著穩婆的呼喊使勁。
元章三十年十月初九午時,許惠然受盡折磨,生下個兒子。
孩子滿身通紅,皺皺巴巴,小猴似的在穩婆手裡細聲細氣地哭。
許惠然身心俱疲,滿身汗酸氣,頭上包著帕子,肚子臃腫鬆弛,下半身骨頭像是被碾碎了一樣,就著程家大姐的手,喝下一碗湯藥,眼皮子沉重的直往下墜:「給我看看……」
大姐從穩婆手中接過這隻細弱的小猴子,輕輕放在許惠然身側,自己也泛著滿身的汗味,然而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裡。
許惠然扭頭看了一眼,小嬰兒包在襁褓里,這回安靜了,頭髮稀疏,沒有眉毛,單著兩個眼皮,眼睛是兩條縫,皮膚薄而紅,小小的鼻翼翕動,活的很好。
她心滿意足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奶娘來了嗎?」大姐輕聲問嬤嬤。
「來了。」
「把阿彘抱給奶娘,」她起身動了動酸麻的手腳,小步往外走,等出了門,才低聲道,「你們跟著奶娘,把阿彘送到那邊去,給老三看一眼……要是不好,就回來告訴我,我也去……」
她咽下哽咽聲,打賞穩婆,酬謝連雲山,再去花廳里寫信,告知許家人喜訊——許惠然的母親是個糊塗蟲,還未脫險時,她擔心許夫人幫倒忙,一直瞞著沒說。
雨漸小,程廷屋中藥氣沉浮,程廷時醒時睡,熬的痛苦,一隻手攥在鄔瑾手裡,不敢鬆開。
他怕那賊人捲土重來,鄔瑾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好似一尊降魔的金剛手菩薩,有堅固不壞之菩提心,能以珍寶護衛正法,護持一切修行者。
鐵鍋里一直沸騰著熬煮的藥物,氣味濃烈,驅散屋中不潔氣味,凡是出入,必到外面火盆前以雄黃熏過再進入,程夫人抱著程廷的小兒子進來時,也將襁褓仔細熏了一遍。
她愛子及孫,又覺得這小孩是來救命的,越發像是抱著什麼琉璃寶玉一般,輕手輕腳放到床邊,對鄔瑾道:「母子平安。」
鄔瑾笑了一下,一口氣慢慢鬆懈下去。
程廷感覺身邊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的動,立刻用力一抓鄔瑾的手,驚醒過來。
他瞪著眼睛看向鄔瑾,忽然發現身邊多了個嬰孩。
程夫人笑眼含淚:「這回真的當爹了。」
程廷看著小孩,發現鄔瑾撒了謊。
小阿彘名不副實,瘦成了猴,也不是個女兒,而是兒子,並且沒有大眼睛。
然而費力看了一眼後,他想兒子也很好,都好。
「惠然......」
「她累的不行,已經睡了,」程夫人撫摸他的頭髮,柔聲細語,「這裡藥氣太重,阿彘也要去喝奶了,你好好休息,後天興許你爹就回來了,咱們提前擺酒席,好好慶賀。」
兩三個時辰了,程廷都沒有再高熱,李一貼也說這個坎跨過去了,這一家子的劫後餘生,值得一場筵席。
她抱起小阿彘,程廷張著嘴:「慢……慢……」
「我還能不知道慢點,」程夫人抱起孩子,「你還是我抱大的呢。」
門外響起莫聆風的聲音,鄔瑾立刻抬頭,不自覺露出一個笑,程夫人抱著小孩出去,看莫聆風站在門口,身上穿著軟甲,身後跟著殷南,澤爾遠遠站在院門處——莫聆風剛進城,澤爾便告知了她來龍去脈。
她連家都沒回,打馬而來,身上帶著寒氣,張開雙臂熏衣角,見程夫人出來,便側身讓開:「許惠然生了?」
「聆風來了,生了,」程夫人讓她看孩子,「大胖小子,你看看。」
莫聆風伸脖子往襁褓里瞅了一眼,沒看出大和胖,縮回腦袋,暗道這小孩怎麼又皺又紅?
但因為是程廷的兒子,她不便直言,委婉道:「像程廷。」
「可不是!」程夫人如獲至寶,捧著小號的單縫眼走了。
莫聆風繼續熏衣裳,等身上的寒氣、潮氣一掃而空,衣裳上沾滿煙藥氣味,連金項圈都取下來熏一熏,才走進屋裡,路過在大鍋前燒柴添水的胖大海,走到鄔瑾身邊。
鄔瑾自然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悄然鬆開。
莫聆風彎腰看程廷,見他眼皮下方眼珠子還在動,低聲道:「程廷,你還醒著嗎?」
程廷極力地哼了一聲,然而眼睛睜不開,很快便會陷入昏睡中去。
莫聆風坐到床邊,掀開被角,看一眼有血漬的傷口,放下被子後,臉上冷冷的,咬牙切齒:「我知道是誰幹的,知道他要幹什麼,我知道你受了無妄之災,我給你報仇,等找到他,叫他萬箭穿心!」
程廷是她的摯友,是她的親眷,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程廷眼珠子轉了一下,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他不說自己知道秘密藏在哪裡,不說自己如何堅守不渝,不說自己原來也有這樣的氣節。
他們越走越高,他望塵莫及時,就能有一份底氣,暗暗地支棱起來:「我也不差,我可是個好漢,我也守護過你們。」
他想著,不由自主含著一點笑意,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