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歸家
2024-05-08 11:49:08
作者: 墜歡可拾
元章二十五年四月初五,莫聆風式假,從高平寨吊橋過河,穿過馬場回城。
寅時末刻,天色是將明未明的碧玉石顏色,逐漸氤氳開來,馬場上的綠草在暖風中起伏,野生蕎麥打著花苞,點點粉紅粉白,連綿不斷。
打草撿拾馬糞的人散落在馬場上,又十分突兀地穿插著許多士兵,莫聆風帶著殷南打馬而過,剛過養馬苑,就見城門附近車、馬俱全,站著許多人,打頭之人是莫千瀾和趙世恆,身後是殷北,再往後是莫府一眾隨從護衛。
莫聆風一眼就看見了莫千瀾。
風都暖了,莫千瀾卻還是穿的厚,裡面團領長衫,外面套著件鶴氅,頭上戴頂朝天幞頭,收手攏在袖中,正是個翹首以盼的模樣,遠遠看見了莫聆風,立刻喜笑顏開,往前迎了上去。
莫聆風滾鞍下馬,撲進莫千瀾懷裡,用力在他身上一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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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莫千瀾有些支撐不住,往後仰了一仰,「阿尨,重了。」
他勒緊雙臂,用力抱了抱莫聆風,趙世恆站在一旁,也很想念這個女兒一樣的姑娘,見兩人摟的密不透風,沒有自己上手的餘地,不得不伸手將二人撕扯開來,同時從袖袋裡摸出來一塊花生酥,塞進莫聆風手裡:「回來了好。」
「趙伯伯,我好想你,」莫聆風將花生酥塞進嘴裡,親親熱熱地挽住趙世恆胳膊,「伯伯,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莫千瀾見殷南手裡拎著兩個大包袱,就笑道:「沒有給我帶?」
莫聆風的眼睛立刻就黏在了莫千瀾身上:「也帶了,給伯伯帶的風乾羊肉,給哥哥帶了一壺野蜂蜜。」
殷北眉開眼笑的從殷南手中接過包袱,又讓人上前牽馬,見殷南黑不溜秋的,心裡直犯嘀咕——莫聆風一點沒黑,是不是全黑殷南一個人身上了。
「好,」莫千瀾撫平莫聆風衣襟上的褶皺,又攏了攏她鬢邊碎發,「回家。」
他從趙世恆胳膊上奪回莫聆風的右手,緊緊攥在手中:「你騎馬回去。」
趙世恆挑眉:「節度使好大的官威,使喚我這個瘸子騎馬。」
「你難道是今天才瘸的?」莫千瀾不管他,帶著莫聆風上了馬車。
莫聆風坐穩當了,聽到外面傳來賣餅的叫聲,分明就是鄔瑾,當即樂的一咧嘴:「是鄔瑾!」
她去撩車簾,想要叫住鄔瑾,馬車卻是一個晃蕩,已經奔跑起來,於是莫聆風只看到鄔瑾一個背影。
春風吹動鄔瑾身上的短褐,他挑著兩個籮筐,立在綠草中,雲青青,水澹澹,越發顯得他挺拔俊秀,清冽溫和。
她想出聲時,馬車已經趕的飛快,進入城中,往寬闊街道上奔向莫府。
莫千瀾一直握著莫聆風的手,感覺她那手腕是異常的瘦——並非瘦弱,而是渾身上下的肉都伸開拉長,薄薄地附在骨頭上。
阿尨長高了。
長高了好,這樣阿尨就又多了一點,在他心中的分量也更重了一點。
他想要和阿尨說說話,笑意從眉梢蔓延到眼角,又從眼睛裡流淌到嘴邊,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尨是海底龍宮出來的摩尼寶珠,慶嚴殊好,放出萬丈清光,專來普照他這須彌山的窮苦眾生,暗中能令明,熱時能令涼,寒時能令溫,令他所求一切淨妙願望都得實現。
妹妹太好了,所以他無從說起,只能是不說。
馬車在莫府前門停下,莫聆風率先躍下馬車,伸手扶莫千瀾下來,又招呼正在艱難下馬的趙世恆:「伯伯,快來啊!」
隨後她一扭頭,讓門子快快開門,又歪在莫千瀾身上撒嬌:「哥哥,我想吃櫻桃乳酪,要吃冰的。」
趙世恆本不便騎馬,下馬之後,越發顯出了一點跛,他慢慢走了兩步,隨後還是按捺不住,一瘸一拐走過去,拍了拍莫聆風的肩膀:「不許這樣膩歪,快要長成大姑娘了。」
莫聆風只好從哥哥身上分開,伸長雙臂,一手勾著一個,高興地往家裡走。
她先回長歲居去換衣裳,奶嬤嬤臉上燒的厲害,右半邊臉像是融化了似的攪合在一起,看著駭人,然而莫聆風不怕,張開雙手,讓奶嬤嬤看自己的身量:「阿婆,我長高了。」
奶嬤嬤一面讓丫鬟打水來,一面給她解下披風,脫下布甲,又伸手拿過文思尺,對著她從頭量到腳,從肩膀量到手腕:「這麼高了,先穿身現成的,這就讓人裁了布做去。」
莫千瀾剛讓裁縫給她做了一箱衣裳,按的是上給月殷北帶回來的尺量,沒想到一次沒穿,就略小了些。
莫聆風接過澡豆,洗手洗臉,奶嬤嬤把她的頭髮放下來,慢慢疏通,給她挽做兩股,紮成兩個小髻:「再過兩年,就能編發了。」
「我在堡寨,不用編。」
「那多可惜,您的頭發生的好,油黑髮亮,能編不少髮髻呢。」
莫聆風不覺惋惜,收拾乾淨,一溜煙就出了門,跑去中堂。
晨光落在滿牆滿壁的薔薇花上,花瓣飄到廊下,落到莫聆風身上,和著山鶥嘈雜的叫聲,夾著融融暖風,莫府忽然間就熱鬧了起來,就連下人都變得忙碌無比,不住穿梭來去。
莫聆風一屁股坐進中堂里,莫千瀾立刻讓人開窗,拿櫻桃乳酪,擺早飯。
窗子一開,中堂變得明亮起來,把莫聆風也照清楚了,還是同原來一樣白裡透紅,眉眼都細膩起來,眉毛清晰整齊,漸細漸淡地從眼角上方隱去,內眼角尖銳而細長,黑睛藏於內,不怒自威。
櫻桃乳酪先擺了上來,莫千瀾遞過勺子去:「阿尨,不能多吃。」
趙世恆趁機問道:「軍中情形如何?」
莫聆風接過勺子,大吃一口:「好吃!」
她連吃兩口,才答道:「有了二百人,都是很好的兵。」
趙世恆很滿意的一點頭:「寧缺毋濫,銀子也要捨得花出去,萬不能剋扣。」
「伯伯,我知道,他們都是拿命換銀子的,」莫聆風一下子吃掉半碗,「哥哥,我要是做了指揮使,陛下是不是會不滿?」
莫千瀾摸了摸她腦袋:「你做不做指揮使,他都不滿,咱們就是什麼都不做,他也不滿,因為莫氏只要存在,就是一種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