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心機
2024-05-08 11:47:12
作者: 墜歡可拾
晚霞漫入鋪子,卻不能伸進鋪內,鄔瑾站在模糊的明暗交界處,身上的半舊襴衫也變得明暗不定起來,眼睛裡的光隨著晚霞退去不斷變化,最後凝結成了薄冰。
鄔意本就年紀不大,身量不高,此時在他的目光之下,更是瑟縮著矮小起來,又聽他追問下午去向,嚇得險些當場跪倒。
左右看看鄔父和鄔母,都是一副皺眉模樣,更不能救他,在赤色的霞光里打了個寒顫,喳喳道:「下午就是劉博文請我......請我去裕花街看、看——。」
遲疑片刻,他低聲道:「看了麻龍。」
一聽便知他在撒謊。
鄔母瞪他一眼:「還不說實話!」
鄔意立刻打了個哆嗦。
他對世事一知半解,性子如草,隨風之好惡而動,見到鄔瑾,就生出懊惱之心,發誓要改過自新,好好讀書,然而到了第二天,見到劉博文,立刻故態復萌,只恨自己不是劉家子孫。
時日漸長,他內心其實羞愧的有限,而且夾雜著許多的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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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瑾不也去裕花街看過戲,他也只是看了半天戲,怎麼都像是審問犯人一樣審問他?
對著少年老成的哥哥,他壯著膽子頂嘴:「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等鄔瑾開口,他又道:「你不也去裕花街看過麻龍?怎麼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他把腦袋扭向鄔母:「就因為哥哥結交的是有權有勢的人,所以什麼都能做,劉博文是個商戶,所以你們瞧不起他!」
「偏心!」他猛地一跺腳,覺得很委屈,「偏心眼!」
他含著一泡眼淚,拔腿就跑,鄔母沉著臉,去牆角拿了燒火棍,提腳就追了出去。
鄔瑾添了根柴火,沒有出去勸阻鄔母,只在鋪子裡幫忙,等到天色濃黑,才背著鄔父回家去。
「哥……」鄔意挨了一頓胖揍,此時還在廊下罰跪,弱弱叫喚一聲。
鄔瑾先將鄔父送回屋中,又打來水,給父親擦身換衣裳,又送父親去解手,等安置妥當,才走入院子裡。
他伸手摸摸鄔意的腦袋:「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說罷,他不再理會鄔意,徑直回了屋中。
添油點燈,以杆撐窗,他身軀沉重地坐進椅子裡,呆看窗外夜色。
外頭樹影搖搖擺擺,零碎雜亂,野貓身手伶俐,趁著黑暗飛檐走壁,老鼠在陰溝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野狗也在外低吠,吵鬧而又寂靜。
鄔瑾就這麼呆坐了一刻鐘,方才起身磨墨。
「元章二十二年,五初一,城外跑馬,遇石家兄妹,應是程廷作怪,與莫聆風賽馬,離馬場太遠,碰到了生羌,有驚無險,
生羌入寬州,必定生事,只盼能如趙先生所言,消弭此禍。」
筆下停頓片刻,又流連於紙上。
「殘花斑斑,金光重重。烏髮掩、珠潤色濃。風停草立,倚背生香。切莫縱馬,莫涉水,莫聆風。」
與此同時,莫千瀾走到長歲居,剛到院門口,就讓奶嬤嬤攔住了。
奶嬤嬤行了萬福禮,起身後,立刻用自己日漸發福的身軀攔在了莫千瀾面前。
「大爺,姑娘說不許您進去。」
莫千瀾本是占理的一方,然而因為處於下風,有理也成了沒理,故而訕訕地道:「睡了?」
「沒有,」不給他好臉色看,「在隔間裡。」
「我在外面看看。」
他做賊似地走了進去,踏上石階,躡手躡腳站到窗邊,腳不動,只伸頭,悄然打量隔間內情形。
隔間裡燈火通明,他那膽大包天的妹妹,穿一身雪白中衣和膝褲,褲腿和袖子挽起老高,跪坐在榻上,腳邊丟著一把團扇,身前放著一隻黑漆小几,小几上擺著一盞冰荔枝水,一隻白瓷碟子,裡面堆著切好的蜜棗粽。
妹妹神色很是不善。
她捉刀似的握著筷子,殺人似的叉起一塊粽子,張開小嘴一口吞下,又叉起一塊,橫眉冷眼吞咽入腹,「啪」的放了筷子,撿起團扇對著自己一陣猛扇。
莫千瀾見此情形,默默縮回腦袋,走出院門,囑咐奶嬤嬤:「晚上吃那麼多粽子,不好克化。」
奶嬤嬤在莫府幾十年,先是奶大了莫千瀾,又帶大了莫聆風,不是一般的奶嬤嬤,對莫千瀾今日之舉很是不滿:「姑娘是有福之人,吃什麼都克化的動,倒是您罵她一場,讓她克化不動。」
莫千瀾伸手一摸鼻子,灰溜溜往書房去了。
書房中,趙世恆負手而立,在窗前看月光下的凌霄花。
凌霄花緣牆而上,又百尺垂條而下,落花整朵而下,朱紅一片,襯得書房越發古舊,案上熏爐中香氣炎炎,也大朵大朵撞在衣上。
他見莫千瀾自小徑而來,一路走,一路咳,才想起他臟腑嬌弱,昨日傍著冰山坐了一會兒,肺里就存了寒氣。
莫千瀾進書房時,趙世恆已經在下首坐定,他自行坐了上首,嘆了口氣:「阿尨腦袋上只有一個旋,怎麼性子這麼倔?」
趙世恆道:「若是旁人,她也不這麼氣。」
莫千瀾立刻笑了:「我當時氣糊塗了。」
趙世恆露出一個譏笑:「您何止是氣糊塗了,簡直是大失風度,竟然對著鄔瑾拈酸吃醋,一較高下,與妒婦何異?」
莫千瀾猛然想起來自己說的話,滿心尷尬,連連咳嗽,又吩咐人快去煎茶。
趙世恆不肯放過他,只是收起譏笑,正色道:「您既要用他,就要籠絡住他,怎麼反倒要使他離心?」
莫千瀾垂首受教:「你說的是。」
趙世恆又道:「您不能和他離心,聆風更不能和他離心。」
「是,那四個羌人找到了?」
「沒有,想必也知道自己露了行蹤,刻意躲藏起來了,」趙世恆搖頭,「王運生送信去了堡寨,嚴加戒備,以免羌人藉此生事,邊釁應當不會有了。」
莫千瀾點頭:「只等秋闈。」
他伸手掃過桌案上的旬考卷子,手指潔白如玉,皮膚冷而黏膩,如同一條毒蛇,按住了「鄔瑾」二字。
忽的一熱大風,席捲入屋,刮的書頁「嘩啦」作響,未曾加燈罩的燭火劇烈晃動,變做一點藍光,最後連那一點微弱藍光也消散,只余滿室蒼灰色的月光。
莫、趙二人紋絲未動,互看一眼,四隻眼睛閃爍著陰暗的光,如同陰魂聚於地獄,鬼祟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