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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中送炭

2024-05-08 11:46:17 作者: 墜歡可拾

  原來遙遠的叫喊聲逐漸變近,小黑點也愈來愈大,很快就會有人找來。

  

  劉成器焦急起來,滿臉發紅,鼻孔急劇翕動,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們的兇惡不能昭彰於天,只能在暗處四溢流淌。

  尤其是書院的書生,他們讀書都讀傻了——劉家捐了多少錢糧,依舊換不來同流合污。

  他又怒又急,嘴唇緊咬,兩側騰蛇紋深深往下,目光閃爍:「是,不用騾子,小的這就回去告訴家主。」

  他伸手指向馬上小乞兒:「小人將他送回原處去,絕不失言。」

  莫聆風雙目緊緊盯著他,似乎能透徹他所有的敷衍之詞,就在劉成器以為她會胡攪蠻纏不放之際,她卻忽然點了點頭:「再用騾子,就把你做成騾子。」

  劉成器立刻點頭,又眼巴巴看向殷南手中象牙。

  他們這一趟,專門為了這根粗磨過的象牙。

  若是走明面上,叫市舶司知曉,便要強行「博買」,縱然找人說情,也要抽十分率,唯有用人騾子,可以瞞天過海,連堡寨的稅兵都看不出端倪。

  「姑娘,這牙……小的過後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節度使。」

  莫聆風看向殷南:「給他。」

  殷南把帶血的象牙隨手一拋,劉成器撲身來接,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緊緊摟在懷中,騰出一隻手來,拽下小乞兒,連拖帶拽帶的狂奔而去。

  一陣風颳過,把血腥氣味沖淡,河沙濕潤,血跡不顯,殷南面無表情在河邊洗了手,把帶血的袖邊卷進袖裡,一切痕跡都好像隱了下去。

  莫聆風又摸出一大塊糖,塞進口中咀嚼,一邊含含糊糊沖鄔瑾招手:「走啊。」

  鄔瑾失神的上了馬,跟隨在莫聆風一側,與找來的程廷等人相會。

  方才一切,都煙消雲散。

  鄔瑾在草場完成課業回城,別了程廷、莫聆風,一路跑回十石街,看過父親,把糖掏出來給弟弟鄔意,便肩了四籠餅出去賣,直到將近子時才回家。

  鄔母還在替人漿洗衣裳。

  母子二人敘話片刻,他回到屋子裡,點燃油燈,鋪好紙墨,提筆寫道:「元章二十年三月初九,見漏舶商,窮凶極惡,以人為騾,吾憎惡至極,然吾見此惡行,心生怯懦,意欲躲避,反不如總角小兒,羞惡於心,望改之。」

  正寫著,在床上睡了的鄔意迷迷糊糊出聲:「哥。」

  鄔瑾手登時一抖,筆上的墨滴下去一大團,散開在紙上,污了一大片。

  他連忙擱筆,把油燈移了移,免得晃了弟弟的眼睛:「馬上就好。」

  鄔意翻了個身:「哥,那個猊糖真好吃,世上竟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你從哪兒來的?」

  「別人給的,」鄔瑾回答,「你怎麼知道是猊糖?」

  糖貴,家裡做糖餅才買了沙糖,自己也不捨得吃。

  鄔意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我出去賣餅的時候見人吃過,說是貴的不得了,只有蜀地才能做出這麼白的霜糖,裡面加的乳香粉,他們說是從海外來的,只有官衙回易務才有,外面買不到。」

  「嗯。」

  「哥,你說他們有錢人家,是不是頓頓都吃這個?吃藥的時候也吃這個?請客吃飯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桌子上擺一大盤?」

  「不知道。」

  「等我有錢了,我也買,頓頓吃,讓爹喝藥的時候也吃。」

  「好。」

  鄔意的聲音慢慢又低了下去,夢囈似的說著他在外面賣餅的見識,嘴裡咂咂作響,要從牙縫裡再咂摸出一點甜味來。

  屋內復又安靜下來,外面有鄔母收拾搓衣板的動靜,還有鄔父忍痛的輾轉難眠之聲——他總覺得失去的腿還在他身上痛。

  也起了風。

  風吹動茅草,鑽過窗欞,掠過竹紙,拂上鄔瑾清瘦的面孔,讓他聞到了自己手上殘留的氣味。

  是乳香粉的氣味,他卻從中嗅到了血腥氣,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提起筆,復又寫道:「她並非憐憫人騾,也不是維護莫氏,只為愛護兄長之故。」

  春風一日暖過一日,到了三月十五,忽又凍起來,颳了一整夜寒風,嗚嗚咽咽,吹的四壁一片冰涼,被褥冷似鐵。

  鄔家兄弟抱做一團,互相取暖,不到雞鳴時分,鄔瑾就起身,去開錢匣。

  銅錢用細麻繩緊緊扎在一起,一百文一串,連一貫都沒有——屋子賃錢、鄔父藥錢、柴米油鹽、筆墨紙硯,時時費錢,難有餘銀。

  他取出兩串錢帶在身上,開門出去,外頭寒風刺骨,屋頂地面都覆蓋著一層薄雪,凍的人直哆嗦。

  鄔母也開了門,往灶上去生火,一面低聲問鄔瑾:「老大,今天這麼早去學堂?吃口粥再走,免得路上冷。」

  她口中呼出的白霧模糊了她枯黃的面目。

  「娘,」鄔瑾站住腳,「我去買一秤炭回來,您好在屋子裡燒個炭盆,爹也暖和些。」

  鄔母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該燒個炭盆,你爹不像我們一樣活動的開,要是傷風了更不好。」

  她又道:「你爹說想找點能坐著乾的活,你看撿珠子成不成?」

  鄔瑾想了想:「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讓爹再養兩個月吧。」

  說罷,他就出了家門,剛出十石街,就見地上躺著一具凍僵硬的屍體,義莊的人正在收屍。

  一路往北城走,走的快,等到了炭行一看,趕早來秤炭的人多的很,炭少價貴,一秤已經到了四百文。

  鄔瑾捏著帶來的錢,感覺鬧哄哄的屋子裡也變得異常冰冷。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你也來買炭。」

  鄔瑾回頭一看,記起來此人是在觀音誕那日送自己回家的人,連忙拱手行禮:「叫我鄔瑾即可,不知大哥怎麼稱呼?」

  「殷北,」殷北爽朗一笑,扭頭對身邊炭行的團頭道,「這是我們家姑娘的朋友,你給約一秤碎炭,讓哥兒帶回去。」

  團頭當即應下,吩咐身邊夥計帶鄔瑾去秤,鄔瑾深深一揖:「多謝殷大哥,也謝過莫姑娘。」

  殷北擺擺手走了。

  於他只是看在莫聆風面子上的隨口一句話,於鄔瑾卻是雪中送炭。

  碎炭便是木炭剩下的渣滓,能燒,只是煙多,塵土也多,但是價錢便宜,一般都是炭行里的人自己留了,今天這一秤只要了鄔瑾八十文。

  鄔瑾扛著碎炭,走的熱氣騰騰,將炭送回家中,吃了一碗野菜糊,又匆匆去了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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