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一)
2025-01-14 05:37:05
作者: 秋戀月
第十六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一)
「對不起,家屬不能進去。」護士的聲音冰冷地在他耳邊響起,似乎有人在他身上推了一把,他踉蹌地倒退數步,兩扇門「砰」地一聲在他面前重重闔上,恍如瞬間隔開了人間與地獄。
韓學謙被這聲響嚇得渾身一顫,這才猶自從夢魘中驚醒過來,門樑上的警示燈赫然亮起,「手術中」三個大字觸目驚心地撞入視線,鋪天蓋地的恐懼幾乎將他淹沒,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因為除了等待,他竟沒有一點辦法。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手術室那兩扇緊閉的門,恨不能立刻踹了它才好,他迫切想要看到依依,他要親眼看到她沒事他才能安心,可他又怕看到她,他怕看見她蒼白的容顏,他更怕看見她在痛苦中苦苦掙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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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學謙無力地靠在牆上,額角全是汗,他的背抵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瓷磚上,這才發現自己竟滿手都是血,和副駕駛坐墊上的顏色一樣猩紅。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開的車把依依送到醫院來的,只記得他當時腦子裡「嗡」地一響,強烈的恐懼感剎那纏繞心頭,只覺得自己就要徹底地失去她了。
來不及多想,他抱起她飛車就往最近的醫院趕,當他抱著她衝到急診室的時候,他發了瘋般拼命嘶吼,只是覺得來不及了,就要來不及了。值班護士慌忙迎上來,他恍惚聽見護士說:「病人意識微弱並伴有大出血,馬上通知產科值班醫生過來,得趕緊手術。」
他跟著推床一路飛奔,大聲地喚著她的名字,一聲一聲,皆是撕心裂肺,怎奈她只兀自緊閉著雙眼全無半點回應,臉色更是蒼白得就要融進她頰邊的枕頭裡去。他慌忙抓起她的手,掌心卻如同握著塊冰,那樣的冷,直要冷到靈魂里去。生命的熱量似乎正在她的體內一點一滴地消融,他加重了握住她手的力道,就像曾經無數次冬日裡一樣,只要這樣握著,就能漸漸溫暖她冰涼的手。
他一直這樣握著她的手,一直握著,就像幼時攥著心愛的玩具不肯鬆手,帶著近乎執拗的偏執。
「先生,請你放開,我們要推病人進手術室了。」
是誰這樣的吵?吵得他太陽穴都是生生地疼。有人上來掰他的手,他固執地抵抗,手指被掰得變了形,連骨節都泛出了森森的白,可他就是不肯鬆開,他怕自己這一放手,便是天人永隔。
可她的手到底還是滑出了他的掌心,恍若一縷雲,瞬間繚散紛飛,他徒勞地探手去抓,卻終被拒之門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慢慢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是他的錯,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太大意了,她就在他身邊,她明明很不舒服,她甚至痛出了一身的汗,可他非但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要厲聲指責她,他愚蠢地聽信了她的話,以為她不過是吃壞了東西。他真是該死,他本該想到的不是嗎?她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只會獨自忍耐,哪怕身體不舒服亦不願開口。他真是後悔!他先前就該堅持送她去醫院才對,要她因此有個三長兩短,這叫他如何饒得過自己?
他的身體無力地往下滑,這樣壯碩的身軀,此刻竟宛若一具斷了線的牽線木偶,再無半點生氣。他蹲在地上,將頭深埋入胸口,手插入發間胡亂地抓著,身體裡似有一部分被掏空,每一次呼吸,都讓他痛不欲生。
手術室的門豁然被人從裡面推開,韓學謙驚得幾乎從地上彈跳起來,他看見急診醫生走出來,也顧不得腳底傳來的酸麻和眼前攢動的陣陣暈眩,他踉蹌著迎上去,劈頭就問:「醫生,她怎麼樣?」
醫生迅速打量了韓學謙一番,寬大的醫用口罩遮去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對炯炯的黑眸,更覺目光銳利如鋒,直要剜到人的心裡去:「你是病人家屬?」
「是!我是!」韓學謙不停地點頭,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瞪視著醫生,只怕下一秒自己會聽到什麼可怕的話。
「病人出血情況很嚴重,必須馬上手術。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昨天夜裡就見紅了,你這做丈夫的怎麼這麼粗心大意?如果再晚個幾分鐘送來醫院,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醫生一邊絮絮叨叨地數落著他,一邊接過護士遞來的手術同意書要他簽字,他麻木地接過來,卻發現自己握住筆的手竟在不停地抖著,連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手術會不會有危險?」
「現在知道急了?」韓學謙幾乎聽見他在冷笑,許是隔著口罩的緣故,醫生的話聽在耳中,只是嗡嗡的並不真切,仿佛並沒有在同他說話:「任何手術都存在風險,總之現在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大人大出血,情況很危險,你趕緊簽字吧!簽完趕緊去交押金。」
醫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扔下他轉身走掉了,空蕩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人,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照得他頭暈,走廊里明明暖氣充足,可他卻覺得背脊陣陣發冷。他雙目通紅,就像喝醉了一般,他的手裡緊緊攥著押金單,只覺得天與地都在他視線里搖搖晃晃,抓不住任何焦點。
※※※
周日的清晨已經有了些許早春的氣息,天蒙蒙亮時剛下過一場雨,蒙蒙綿密似銀針,使得空氣里都似帶著泥土的清甜。
時間還早,醫院裡並沒有什麼人,偶爾有交班的醫生護士經過,只透著工作一夜的疲憊。少了行色匆匆的醫院,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畏懼。
韓學謙拎著保溫桶搭電梯上到八樓,走廊里舖著厚厚的地毯,落足皆是無聲,他找到依依所在的病房,推開門,卻並不見她的身影,床上的被子掀起一角,皺皺地攤開著,一轉頭,才發現她原來正赤足抱膝坐在飄窗上,她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衣,瘦弱的肩頭越發顯得衣服松垮垮地撐不起分毫,她側首低眉瞧著窗外,柔軟的發貼著面頰,有些許的凌亂,只是說不出的羸弱與可憐,那樣哀戚的身影,此番瞧來,仿佛一縷輕煙,只消輕輕一吹,便要散到煙雲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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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止不住陣陣發酸,他隨手將保溫桶擱在門邊的圓桌上,一時也不敢驚動她,只得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待走得近了,方才柔聲問:「你怎麼起來了?也不穿件外套。」
依依並不回頭,亦不動彈,仿佛沒聽見般坐在那裡低頭瞧著窗外,韓學謙隨手脫下外套蓋在她肩頭,寬大的風衣下擺剛巧蓋過她的腳背。他執起她頰邊一縷髮絲繞回耳後,露出她猶帶指痕的半邊側臉,她的臉色奇異般地平靜,嘴角甚至還微微上揚。
看著她這般神色,韓學謙莫名地喉頭髮緊,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他笑了笑,故作輕鬆地問她:「你在看什麼?」
她這時方才轉過臉來,拿一對空洞木然的眸子望著他,因為瘦,所以更顯得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她的視線雖落在他的臉龐上,可目光卻是虛的,過了好幾秒鐘,她的眸心終於漸漸有了焦點,而她竟仰起臉,對著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