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是去是留
2025-01-13 18:17:47
作者: 郭慕鴻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倏地睜大了眼睛。他無比接近地看著我,卻不肯再放開我的唇,一手擁住我的腰,深深地吻著,溫柔卻又充滿了侵略性。
我沒有回應,他緩緩鬆開我,眼中滿是留戀,晃了晃手中的湯藥,說:「怎麼,想讓我一直這樣餵你喝藥麼?」
我無奈,只好捏著鼻子,接過湯藥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這樣才乖。」楚瑾墨在我床邊坐下,修長的手輕拂我的髮絲,唇邊的熱氣繚繞在我耳邊,聲音磁性而深情,「你還記得我們分開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我眼中有悠然的嘆息,怔怔地看著他,儘管前塵如夢境,我也依然記得。
那日在狼群前,他說「如果我再遇到你,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留在身邊。
楚瑾墨輕銜住我的耳垂,呼出濃魅的熱氣,幽幽地說:「一生一世,你都別想再離開。」
我不知道楚安國給我吃的密藥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可的確是效力非常。
這段日子裡,楚瑾墨派了好幾個大夫輪流來給我看診。鹿茸,雪蓮,人參等珍貴藥材也像流水一般地送過來,我調養了半月有餘,身體漸漸有了起色。
那時肩膀被刺了一劍,傷口日漸癒合,皮膚上留下淡紅色的痕跡。
可是每每想起被楚安國關在牢里的那天,想起我在熊熊烈火中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等待霍去病的心情,就仿佛是一場噩夢,令我心寒不已。
身心受創。要想真正恢復,恐怕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日。
最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楚瑾墨派來伺候我的丫環凝香為我梳洗打扮,看了看天色,說:「這個時辰,主公應該就快過來了呢。」
她臉上帶著欽慕,對我說:「姑娘,你可有福氣,主公對你這般好。」
我倚在床上,心下不知為何微微一動,楚瑾墨對我,也真算是很好了。
想起剛剛醒來那日,自己也真是沒用,他餵我喝藥,輕銜住我的耳垂。我見到他本就有些百感交集,那時更是氣血翻騰,竟兀自又昏了過去。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他再也沒有對我做出任何越軌的舉動,大概是怕我再昏過去吧。
這半個月以來,他每日都跑到我房間來,完全把這兒當成了半個書房。窗下還擱著他的大書案,上面擺著各色毛筆和竹簡。
大部分時光里,他就坐在那裡看他的竹簡,我則倚在床頭休息或者發呆。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默地陪伴著彼此,氣氛倒也算融洽和諧。
其實楚瑾墨對我的心意,我也不是一點都感受不到。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很多個夜晚,那些與霍去病在一起的畫面總是流光碎影般地在眼前划過。
心裡很亂,這一切的一切,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煩悶,於是對凝香說:「幫我更衣吧,想出去走走。」
此時正是夏末,蟬鳴陣陣,帶著一種盛夏荼靡的味道。前方是個樸實的院落,只有幾處青磚瓦房,四周也並無園林花景點綴。
我穿過幾扇月牙門,穿花拂柳地沿著青石小路走,「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主公的別院。」凝香回答。
想不到楚瑾墨竟然在長安安置了別院,是為了尋找千年前越西國祭使霍庸還是打探大漢軍情?
我搖搖頭,想甩掉心中那些無關的掛礙,楚瑾墨的事情我不想去想,也許我該想想自己現在應該何去何從才是。
回霍府?
我身體裡有個地方在隱隱作痛,霍去病那晚沒有出現,我在熊熊燃燒的牢房裡,最後一點希望被燃燒殆盡。
不,也許是楚安國騙我的,他根本就沒有告訴霍去病我被抓走了,要是霍去病知道怎麼可能不來救我?
心中的希望猛地死灰復燃,也許,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我被關在那裡呢?
我停住了腳步,我應該相信霍去病,我要回霍府!
凝香見我止步不前,疑惑地問道:「姑娘?」
我轉頭對凝香說:「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楚君回來了,他知道我去哪裡了。」
說罷不再理會她,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出了楚瑾墨的別院,沒有走出多遠,發現這個地方竟然就在長安城繁華的地段。大隱隱於市,楚瑾墨倒真是個人才。
遠遠地,我看見了霍府的大門,腳下快步上前,去病…我回來了。
突然見到有人從大門中走了出來,我見到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站立不穩,怎麼會是她?我扶住路旁一棵樹,站在樹下靜靜看著。
我見到李梓微和霍去病一同走出了霍府,她身著輕紗黃衫,頭上松松挽了個髮髻,一隻金釵斜斜插在上面,上面的步搖隨著她走路的時候輕輕搖弋。她此時倩笑顏兮,舉止大家閨秀,哪裡有半分痴心瘋的模樣?
霍去病和她站在一起,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李梓微輕輕發笑,身體有意無意往霍去病身上靠去。
我呆呆看著她和霍去病一同上了停在霍府前面的馬車,愣愣地看到馬車消失在街道。原來楚安國說的都是真的,霍去病那天做出了選擇,他去救了李梓微。
我真是個傻子,竟然會對霍去病痴心妄想。
那些說過話,那些溫柔,那個吻。
原來在他心裡,我什麼…都不是。
我大徹大悟。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其實那本是他們二人之間的愛恨情仇,我不過一個路人,模模糊糊被牽扯進來,是命中的劫數。
一場劫數,夢醒之後,夢中如何,便忘乾淨。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長安城的大街上,不知不覺竟然走出了城門。沿著官道不知道走了多久,泥濘沾滿了我的鞋襪和裙角,我卻懵然不知。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片湖泊邊上,水面上撒著陽光,幾隻飛鳥在湖面上飛曳。我透過湛藍的湖水,竟然在湖中央見到了霍去病的臉龐。我下意識地抬起腳步,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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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一個人從後面攬住我的腰,我轉過頭去,對上了那雙古井般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閃動著。楚瑾墨對我說:「你不是要投湖自盡吧?」
我掙脫開他的手臂,冷冷說道:「你怎麼來了?」
他不著痕跡地將手護在我的身邊,像是怕我會跳下去,「從你出門開始就跟著你了。」
他竟然一路都跟著我,那我看到的事情他也都看到了,我本以為他會開口問些什麼。
卻只是聽到他說:「你身體還沒有好,這裡風大,回去吧!」說完不由分說,便拉起我的手往回走去。
回到楚瑾墨的別院之後,我直接回了房間,倒頭就睡,把一臉擔心的凝香關在了門外。
到了夜裡,輾轉反側,一直想著心事。
霍去病既然已經選擇了李梓微,我就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可是想著這兩年來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怕他因為我的失蹤而擔心,心下不忍,終於站起身來,走到案邊磨墨。
我拿起毛筆,咬了咬嘴唇,就著手中的絲帕,寫下了《白頭吟》。
「皚如天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日溝水頭。
躞蝶御溝上,河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聚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又輕嘆了口氣,將耳垂上所戴的梅花耳環摘下,用絲帕仔細包好放入懷中,就走出門去。
我在霍府門外徘徊良久卻始終不敢進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有勇氣的人,現在才明白對真正看重的人和事,只有患得患失,勇氣似乎離得很遠。
想進不敢進,欲走又捨不得。
百般無奈下,我心中一動,偷偷跳上別家的屋頂,立在最高處,遙遙望著霍去病寢居的方向。
沉沉夜色中,燈光隱約可見,你在燈下做什麼?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只有三兩顆微弱的星星忽明忽滅。
漆黑的夜色中,萬物都沉沉睡去,可他卻還沒有睡。他對我而言,就像是這個晚上沒有月亮的烏黑天空中的星星。
我獨自站在高處,夜風吹得衣袍翻飛。屋裡那盞微燈卻仿佛在告訴我,霍去病就在那裡。
那燈一直亮著,我就一直望著,不知道站了多久,隱隱傳來幾聲雞鳴方才驚覺天要亮了,我的心驀然酸起來。
一盞孤燈,一個漫漫長夜,獨自一人,你又是為何長夜不能眠?
我拿出懷中包著梅花耳環的絲帕,打了一個結,揚手用力拋進了霍府。
街上就要有早起的行人,我不敢再逗留,匆匆躍下屋頂。未行幾步,腳步一頓,瞬時呆在當地,楚瑾墨正站在街道當中。
暗淡的晨曦下,他微仰頭,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我站了一夜的屋頂,清冷的晨風吹過,他的袍袖衣角也似仍帶著幾分夜的寒意。他在此處站了多久?
他低頭看向我,古井般深黑雙瞳中喜怒難辨,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依舊躲不開那樣專注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