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車馬轔轔4
2025-01-13 04:15:24
作者: 鳳歌
第二十九章車馬轔轔4
眾人滯留蔡州,白天習武射箭,晚上聽梁蕭講武。當日逃亡路上,明歸雄心特大,與梁蕭講過不少兵法。梁蕭轉述給六人,可他心思靈動,從不一味依照書本,常常提出自身見解。六人中,土土哈、李庭領悟最多。土土哈喜愛野戰;李庭偏愛排兵布陣。
史格遠離戰場,頗不得志,日夜與侍妾歌女廝混。土土哈和囊古歹看在眼裡,十分瞧他不起。過了二十來天,大軍糧草運到,約有三十萬石,史格將人馬劃作三十撥,一撥百人,先後出發押送,自己則率眾殿後。梁蕭一隊被放在前方,有打先鋒的意思,讓土土哈好生歡喜。不料夜裡來了消息,這一撥的百夫長竟是史富通,眾人聞訊泄氣,紛紛扯著嗓子罵娘。
果然到了次日,史富通上任。一路上對梁蕭等人百般挑剔,呼來喚去,動輒打罵。梁蕭卻一反常態,笑臉相迎,扶他上馬下馬,百依百順。只是好景不長,方才吃過午飯,史富通忽地模樣大變,跟在梁蕭身後搖頭擺尾,乖巧至極,倒似梁蕭一變做了百夫長,他則成了一個小小的十夫長。
眾人見他前倨後恭,都是驚喜納悶,不知梁蕭用了什麼法子叫他聽話。可是史富通死纏著梁蕭,睡覺也要跟著,無暇詢問,到了第二天,眾人好容易得了機會,悄悄詢問。梁蕭笑道:「說來簡單。他叫我扶他上馬,我就扶他上馬,只不過趁勢在他的『足陽明胃經』上做了點手腳,讓他胸悶厭食,吃不下飯,然後告訴他,我會醫術,看出他小命難保!並將諸般症狀說出。這傢伙一聽,當真魂不附體。我又說,只要你聽話,我就想法救你,要麼你自求多福!」眾人無不大笑。土土哈道:「這法子雖好,但怕日子一長,史富通發覺上當。」
梁蕭道:「我自有變通。昨晚胡亂捏了兩顆藥丸子給他吃了,借把脈看病的機會,解了胃經禁制,又在他小腸經上弄了一弄。今天他是不厭食了,但又開始亂拉肚子。我決意一天給他來個調調,明天是督脈,後天是任脈,再後天是奇經八脈,嘿,不著急,一條一條慢慢來……嗯,他這會兒拉稀去了,出來以後,你們不許笑破我的好事。」話才說完,就看史富通臉色青白、提著褲帶從山坡後轉了出來,一行人紛紛轉過頭去,捂嘴忍笑,憋得十分辛苦。
史富通苦臉拉著梁蕭,詳細訴說病情,剛說兩句,忽又面紅耳赤,捂著肚子向山坡後飛奔。眾人張嘴要笑,梁蕭瞪視過來,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躲到無人處放聲大笑。
停停走走,過了七八天。史富通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忽而背痛,忽而腰酸,這裡好了,那兒又出毛病。他起初也懷疑梁蕭弄詭,沿途連尋了幾個大夫,但人人都覺脈象不對,可又說不出毛病在哪兒。吃藥針灸,均不見效,只有梁蕭每次給他「看病」之後,總要好上一些。但過不多久,一種難受消失,別種難受又生。史富通留戀富貴,貪生怕死,但覺周身不暢,真當患了不治怪症。性命操於梁蕭之手,當即對他掏心掏肺,言聽計從,更無一絲違拗。
這一日,押糧大軍進入伏牛山區,忽見右方出現兩百來人的車仗。梁蕭看見,笑道:「史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要不要知會一聲?」史富通正躺在一堆糧草上難受,聽他這聲叫喚,不覺心一沉:「史死同音,他叫我史大人,眼下可不吉利。」想著悲從中來,眼圈兒一紅,澀聲說:「好兄弟,你瞧著辦吧!咱恐怕是挨不到襄陽啦。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你代我轉告萬戶爺一聲,說我史富通出師未捷身先死,直到最末一刻,對史家可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以請他善待我家裡的四個妻妾。好兄弟,我給你說,除了家裡四個,史某還有六個外室,一百頃地都在她們名下。我這一走,定被那六個婆娘趁機占了,你代我給萬戶爺說,務必、務必要回來給我兩個孤苦的孩兒啦……」想著陽世繁華就此別過,忍不住放聲大哭。他垂死之人哭得中氣十足,眾人聽了都覺訝異。
這時對面派來一騎人馬,馳到近前問:「阿里海牙大人托我來問,你們是押運糧草的麼?」史富通一驚,放開梁蕭,嚷嚷道:「阿里海牙大人?哎,好兄弟,扶我下來,扶我下來。」眾人見他忽又生龍活虎,各各驚奇。
史富通得兩個民夫一扶,又顯出嬌弱之狀,說道:「大人在哪兒?小人史格萬戶屬下史富通。」
傳令兵見他怪模怪樣,驚訝說:「你是這裡的頭兒?」史富通忙道:「是呀,我是百夫長。」那人將信將疑,說道:「好,我告訴海牙大人。」馳馬而去,片刻工夫,那隊人馬奔過來。當頭一人身著紫緞便服,紫貂皮帽,鼻樑高高隆起,一雙褐黃眸子炯炯有神,不似尋常蒙古人,倒與土土哈相類。
那人得手下指點,打量史富通道:「你是百夫長?」史富通有氣無力地道:「小將史富通見過右丞大人。小將患了重病,無法成禮,還望大人見諒。」阿里海牙皺眉道:「既然生了病,就該換人帶兵。你個人生死事小,丟了糧草可是大事。」史富通頓時啞口無言。
阿里海牙冷哼一聲,顧視眾軍,見梁蕭與土土哈氣宇軒昂,容貌不凡,心頭一喜,馬鞭遙指道:「你們兩個,給我過來。」梁蕭與土土哈對視一眼,走上前來。
阿里海牙問:「你們擔任什麼職務?」土土哈道:「我是尋常兵士,他是我的十夫長。」阿里海牙點頭,對梁蕭道:「我命你暫代百夫長。」又對土土哈道,「十夫長由你接替。」二人只得應了。
阿里海牙又問史富通:「史格為何分軍押運?」史富通無言以答。原來,史格深信兵書「愚兵易馭」之法,絕不將用兵之道告知屬下,史富通自也無從知曉。惶恐之際,兩眼望著梁蕭,滿是乞求之意。
梁蕭笑笑說:「暑熱漸至,糧隊牲畜又多,合兵押運,一旦滋生疫病,就會累及所有牲畜。如果分成二十隊,前後調開,一隊害病,也不至於危及全軍。」史富通一聽有理,忙說:「對對,萬戶爺就是這麼說的。」阿里海牙點頭說:「不愧是名將之子,思慮周全,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梁蕭笑道:「大人莫不是害怕分兵勢弱,遭人各個擊破麼?但想此處鄰近襄陽,大軍一呼萬應,諒宋人也沒有膽子,敢在十餘萬大軍眼皮下劫掠。」
阿里海牙心想:「我剛才問話,百夫長答不上來,這個十夫長卻侃侃而談;我說利弊,他卻將不利之處一口道出。」他打量梁蕭,心想,「看他服色,不過是尋常軍士,怎麼卻有如此見識?」當下也不露聲色,淡然道:「說得不錯,凡事須得防微杜漸,如果當真有人行劫,又該如何處置?」說罷目光炯炯,凝視梁蕭。
梁蕭笑道:「區區一介兵士,又會處置什麼?大不了少分十撥,二百人一撥,隊伍也不離得太遠,前後相顧。每隊設傳令兵,一遇險情,前後呼應,以一字長蛇陣應對。擊我首則尾應,擊我尾則首應,擊我中段麼,那可算他倒霉,首尾皆至,殺他個落花流水罷了。」阿里海牙瞧了梁蕭半晌,點頭道:「你到襄陽,可來我營中見我。」史富通雷震一驚,望著梁蕭,目中隱有妒色。
梁蕭笑而不語,心想:「我沒事見你做什麼?」阿里海牙又說:「襄陽是兩國毗鄰,我軍近了,宋軍也近了。你們與我合軍一處,彼此照應。」他見梁蕭不答話,正色喝道,「百夫長!聽到了麼?」梁蕭道:「全聽大人號令。」心想:「這樣好,我也落得輕閒。」
兩軍合併,穿過山道,前往襄陽。史富通被梁蕭搶了風頭,陡然來了精神,尋個機會,乘馬擠到阿里海牙身邊,大獻殷勤道:「小人早聽萬戶爺說過,海牙大人與阿術大人乃是伯顏元帥帳下雙璧。本來宋軍也有幾個厲害角色,如李庭芝、呂德,當年曾與憲宗皇帝和聖上交鋒,也算是當世名將,可從沒在您與阿術大人手上討得好去!」
阿里海牙不好逢迎,聽得這話,也覺心底舒坦,微微笑道:「我怎麼及得上阿術大人?阿術大人用兵犀利,宋人畏之如虎,襄陽如今格局,多半是他一手打出來的。不過說起來,李庭芝和呂德也只是靠著堅城深池,負隅頑抗。以聖上的英明,當年屢攻宋人不下,只因不習水戰,也不是這兩人有多麼厲害。如今聖上拾遺補缺,大力振作水師,此次南征,自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史富通嘆道:「小人長居窮鄉僻壤,孤陋寡聞了!唉,聖上神明英睿,聖意如龍,不是我等所能測度。以後若有不明之處,還請大人不吝賜教。」阿里海牙早年是西域一名維吾爾農夫,出身低微,全憑自己苦學成才。他獲取功名以後,也喜他人與自己一樣好學多問,於是點頭說:「知道自己的不足,就是精進的先兆。只要勤奮好學,深思自強,定有出頭之日。唔,你不是生了病麼,如今似乎好了許多。」說著流露幾分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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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富通嘆道:「我這病時好時壞,梁蕭最清楚啦,只怕好不了。」阿里海牙皺眉道:「是麼,我認識幾個軍中大夫,醫術不錯,到了軍營,讓他們給你看看。」史富通感激涕零,幾乎要下馬叩拜。阿里海牙攔住他安慰兩句,回顧梁蕭,見他遠遠跟著,笑道:「他叫梁蕭麼?年紀雖輕,卻是個難得的人才。」史富通聽得這話,心頭好不嫉妒,嘴裡卻笑道:「他本事大,脾氣也大,不易與人相處。」阿里海牙皺眉道:「聽你一說,我也覺得此人驕傲太甚,尋常將領,只怕馭他不住。」史富通露出一絲惋惜,說道:「是呀,萬戶爺也不敢用他。」阿里海牙聽了,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