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移星換斗3
2025-01-13 04:14:13
作者: 鳳歌
第二十二章移星換斗3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盤,梁蕭只覺綠篁因風,龍吟細細,劍葉蔽空,四下里漫著如水涼意。如此走了二十餘步,忽見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張口皺眉。他頗感眼熟,轉念間悟到,這尊石像自己曾在「兩儀幻塵陣」里見過,乃是「將相境」中的「吳起吮瘡」。驚疑中再走十來步,又見一尊石像,拈鬚負手,卻是「聖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走二十步,卻見一尊「劍及履及」,石像倒持寶劍,赤了一足,似在全力狂奔,正是春秋霸主楚莊王的故事。
每走十來步,就見一尊石像,梁蕭越瞧越驚。細察之餘,發覺這些石像與天機宮的石像形似,細微處卻不相同,便似塑像者倉促瞧過一遍天機石像,再憑記憶模糊刻出,方位也很雜亂,不合「兩儀幻塵陣」的陣勢。
梁蕭一路瞧去,漸漸發覺,石像依南斗之位結成十字,將竹林分成四片,東為少陰、南為少陽,西為太陰、北為太陽,卻是一座「南斗四象陣」。梁蕭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記竹陣方位。
行了二里許,到了竹林盡頭,只見一座石洞,洞門緊閉,形若滿月。門楣上刻有「天圓地方」四字,娟秀嫵媚,出於女子手筆,門邊雙龍蟠著一個鐵八卦,也是一隻八卦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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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凝紫轉動八卦鎖,打開石門,門裡一間斗室,四壁擺滿圖書,倚牆處有張石床,床邊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盤。梁蕭瞧得一驚,敢情沙盤上畫滿勾股方圓、商方實法,均是算題符號。
韓凝紫攜梁蕭入門,反手掩上石門,一片清光瀉落,室內情形歷歷在目。梁蕭抬眼望去,洞頂光圓如鏡,上面嵌滿明珠,大如鴿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岩壁上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輝映壁,照得滿室通明。
韓凝紫在石床上盤膝坐定,懶懶地說:「小子,我姓韓,名凝紫,你叫什麼?」梁蕭心灰意冷,傲氣盡消,隨口說了姓名。韓凝紫點頭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會算題麼?」梁蕭道:「略略解得些兒。」韓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著沙盤上的算題道,「你解得出來麼?」
梁蕭斜眼瞧去,沙盤上寫道:「假令有圓城一座,不知周徑,四門大開,縱橫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為乾地,甲乙二人立於此,乙東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該塔,正居城徑之半。問城徑幾何?」下有勾股圖形。
韓凝紫咯咯咯笑道:「你解出這題,我叫你活命,解不出來,哼,那也不用說了。」口氣中滿是得意,梁蕭一挑眉,嘆道:「弦上容圓?有什麼了不起?」隨手便解,「以勾股相乘倍之,為實。以勾股之和為法,前後相除,商為二百四十。城徑便是二百四十步。」
這道算題韓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門徑,哪知梁蕭頃刻作答,算路精妙,匪夷所思。韓凝紫盯著算式,沉吟半晌,才說:「怎麼這樣容易?」梁蕭道:「考圓之術(按: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幾何學),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難以入門,知道方式,倒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圓,另有八題,分別為:勾股容圓、勾上容圓、股上容圓、勾股上容圓、勾外容圓、股外容圓、弦外容圓、勾外容半圓、股外容半圓,統稱為『洞淵九容』。」他揮灑自如,寫出九容方式。韓凝紫瞧他專注神色,心頭沒來由一痛,暗想:「少年算題的模樣,與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蕭寫完方式,抬頭瞧去,韓凝紫脈脈注視自己,眼裡透出一股痴狂,不由心子一跳,問道:「你有疑難?」韓凝紫身子一顫,遲疑半晌,嘆道:「你……當真不是天機宮的人?」梁蕭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韓凝紫雙手擺弄算籌,怔怔坐了許久,長嘆一口氣,才依梁蕭的法子,在沙盤上演算。但只算了兩行,忽地淚涌雙目,一點點滴在沙盤上。
梁蕭道:「算不出來,也不必哭吧!」韓凝紫惱羞成怒,一抬手,向梁蕭左頰刮去。掌到半途,淚眼模糊間,影影綽綽,卻露出一個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顫,這一掌打不下去。梁蕭見她舉止奇怪,正覺訝異,忽見韓凝紫淚水過處,露出兩道雪白透紅的肌膚,心中暗暗吃驚。韓凝紫見他神色有異,覺出因由,取了手絹在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面目。只見兩腮蘊紅,宛如秋桃;雙眉彎彎,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清亮之餘,又透出幾分寒意。
梁蕭不料她黃臉下藏著絕色,較之柳鶯鶯風華猶勝。韓凝紫出了一會兒神,默不作聲,又給出一道「招差題」,立天元求兵員錢糧數目。
梁蕭原本意氣消沉,可是一涉算術,忽又神思捷悟,快如飛箭。韓凝紫題說一半,他已給出結果。韓凝紫更驚,再給一道「和合分差題」,剛說題頭,梁蕭又報出答案。韓凝紫心中驚怒:「我本當天機宮為天下算學之宗,未料天機宮外,還有如此奇才?」於是反覆套問梁蕭師承。梁蕭只不作聲,唯見韓凝紫寫出算題,方才開口解答。
算到暮色將至,梁蕭逢題便解,百問不窮。韓凝紫漸至於無題可難,自尊心大受挫折,終於忍不住掀翻沙盤,怒沖沖推門而出,自外將門鎖住。
梁蕭無處可去,躺在石床上發呆。洞頂明珠本無光亮,實則反射天光。一入夜,明珠無光可借,石室內漆黑一團。梁蕭只覺身下青石冰冷,傷心、寂寞潮水般湧上心頭,恍惚一陣,沉沉睡去。
次日,他醒得極早,大約在石床上睡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掙起身來,嗓子一陣干痛。自他習練內功以來,這情形從所未有,尋思如此看來,自己不但變成了一個尋常人,或許更如阿凌所言,比起常人還要不如。
他心中淒涼,默運心法,但覺一絲暖流從無而有,慢慢從丹田生出。他心中一喜,催動內力,過得良久,那絲真氣依舊沉滯纖弱,毫無長進。梁蕭暗忖這般練法,要練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費多少光陰。一時無比泄氣,撤去心法,接著發呆。
心灰意冷中,忽聽洞外傳來拍門聲,跟著石門下「嘎吱」一聲,開了一扇小窗,塞進一個大木盤,盛著碗碟。只聽阿冰說:「窩囊廢,快些吃完,別耽擱了。」
梁蕭從前日午後就沒進食,聞見菜香,腹中雷鳴,心想:「早晚是死,做個飽死鬼也罷。」跳下床來,將木盤端回桌上,卻見一素三葷,雞魚俱全,還有一罐雞湯,燉得濃膩滾熱。梁蕭大快朵頤,將肚皮撐得脹飽,才將盤碗從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說幾句話,卻聽她腳步聲漸去漸遠,四周又歸寂靜。
梁蕭吃飽喝足,欲要行功,卻又靜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圖書,便翻來解悶,卻見多是算經,幾乎本本看過。翻看一會兒,不當眼處,放了一本《霜潭劍譜》。只因久無人看,蒙上厚厚灰塵。他翻開一瞧,扉頁上題了一首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里。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字跡嫵媚,落款凝紫。詩旁有一點點淡黃痕跡,仿佛滴淚痕跡。
再翻後頁,只見一幅圖畫,一男一女舉劍對舞,畫者筆力婉約有致,將二人相依相偎、眉眼傳情之態描繪入微。梁蕭見那女子眉眼與韓凝紫相似,不由心想:「這莫不是韓凝紫的獨門絕學?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法兒,殺她個措手不及。」再翻數頁,卻是大大皺眉,「這些劍招舞得好看,打起架來卻不濟事,為何叫『霜潭劍法』,叫人費解。」再翻數十頁,書中男子長劍橫斜,刺向女子左脅,那女子劍勢圈轉,將男子長劍挑開。旁邊批了四個小字:「負心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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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招甚為精妙,梁蕭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女子長劍狠厲,刺入男子心窩,鮮血四濺,頁眉上用硃砂寫了一個大大的「殺」字,左側也批四個小字「撕心裂肺」。梁蕭胸口也似被那劍尖刺中,悶悶作痛,拈指又翻。圖中女子右躍而起,避過男子長劍,又一劍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斷腸」。梁蕭接連翻下去,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縱下躍,劍尖始終不離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為:「鑽心蝕骨」、「心腸寸絕」、「心灰意懶」、「心喪如死」,前後七劍,殺了圖中男子六次之多。
如此劍劍穿心的招術,梁蕭生平僅見,他左右無事,拿起算籌,學那女子縱躍刺擊。他內勁雖失,悟性尚在,練了一個時辰,大致已經學會。再練前面的劍招,卻覺柔情款款,纏綿不盡,與穿心七式決不相容。後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氣,與他刻下的心情十分相合。梁蕭揮動算籌一刺再刺,每刺一劍,腦中便想像如此刺進蕭千絕和雲殊的心窩,斷送兩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