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鈞一局6
2025-01-13 04:10:49
作者: 鳳歌
第四章千鈞一局6
梁蕭心中好奇:「這小和尚不知飽足麼?」還沒拿定是否分他一些,那邊棋局已生變化,兩人纏鬥已久,枰上的局勢漸趨明朗,和尚棋力矯健,上下兩片棋一如龍奔,一似虎踞,結成上下交征之勢,將秦伯符一條大龍困在裡面。秦伯符遭遇困境,不由陷於長考。和尚占了上風,得意笑道:「秦老弟,你還有法門麼?依和尚瞧來,你還是投子認負為好,呵,自廢武功就算了,你若輸了,給和尚這個活人磕上三個響頭如何……」
秦伯符知他故意出言擾亂自己的思緒,聞如不聞,低眉沉思,不待和尚說完,拈起一枚巨子,揮手一擲,落在枰上,口中淡淡地說:「勝負未分,大師大言快論,為時過早了吧。」
那和尚瞧著棋枰出了一會兒神,也拈起一枚巨子,卻並不落下,搖頭道:「好個一子解雙征,好一個鎮神頭。」原來,圍棋中本有「鎮神頭」的著法。當年唐代大國手顧師言奉詔與東來的日本王子對弈,那日本王子號稱日本棋力第一。顧師言初時自恃高明,並不用心,不想那日本王子棋力不凡,二人弈至三十二手,日本王子竟然棋成雙征之勢。他志得意滿,抱手瞅著顧師言,看他如何應付。但大國手便是大國手,顧師言當此危殆,不動聲色,思索片刻,忽地輕輕一著,一子解雙征,竟將日本王子的雙征之勢破得七零八落。那日本王子見此千古妙著,目定口呆,轉身問隨侍的宦官,顧師言在當世棋手中位列第幾,那宦官為了掙面子,便豎起三個指頭。日本王子不由嘆道:「下國第一品,竟不及上國第三品。」興致索然,推枰而去。不料顧師言早已是當世一人,這一子扭轉乾坤,威震古今,故名「鎮神頭」。秦伯符得其法意,一子落枰,棋面四通八達,將和尚必勝之局一破無餘。
和尚嘆息良久,又說:「秦老弟,你的武功不過略勝玄天尊,但棋力麼,勝了他可不止一籌。」秦伯符淡淡說:「不敢,晚輩自知武功淺薄,敵不過前輩的『大金剛神力』,唯有在棋譜上狠下功夫。」和尚豎起拇指,笑道:「中,鬥智不鬥力,智者所為。」言訖落下一子。
秦伯符此刻勝券已握,只看怎樣勝得瀟灑利落。沉吟片刻,手一揚,黑子「嗖」地飛出,這一子乃是必殺之著,一旦落下,白子上方大龍遭屠,和尚非得棄子認負不可。不料黑子還在空中,和尚手中一子早已飛出,後發先至,撞上黑子。悶雷也似一聲響,黑子跌落一旁,頓時錯了方位。這麼一來,白子大龍不僅長了出來,而且填死了右上角一片黑棋,秦伯符勃然大怒,厲聲說:「大師這是什麼意思?」
和尚光頭搖晃,笑道:「秦老弟是智者,鬥智不鬥力;和尚是愚公,不會鬥智,只會鬥力。哈,秦老弟有能耐,也來撞我試試!」秦伯符不禁語塞。事到如今,棋局圖窮匕現,二人任意一子,就能鎖定乾坤,但此中勝負,已不在棋藝之上,而在武功高低。秦伯符只好硬起頭皮擲出棋子,白棋立時又出,二棋相撞,石屑飛濺,雙雙四分五裂。
那和尚拍手大笑:「不錯,如此下棋才有興味!」梁蕭一顆心隨著二人落子怦怦直跳,他雖不懂下棋,卻也看出這棋下到了緊要關頭,二人不僅下棋鬥智,還以絕頂內功駕馭棋子,搶占有利方位。一時間,空中棋子亂飛,越發迅急。初時相撞,各各碎裂,到後來,黑子撞上白子,白子分毫不損,黑子盡數粉碎,化作一團團輕煙。
梁蕭武功雖低,也看出其中高下,心知這樣下法,秦伯符是孔夫子搬家,全都是輸。他心想:「要想個法子幫幫他才好。」一轉眼,瞧見小和尚,頓生歹念,游目一瞧,身側有一段荊棘,頓時計上心來。左手燒雞在小和尚眼前一晃,遮住對方目光。右手偷偷伸出,從荊棘上折下幾枚尖刺,作勢吃雞,將尖刺嵌入雞腿,然後扯下雞腿,笑著遞到小和尚面前:「你還要吃麼?」
小和尚兩眼放光,急忙點頭,抓起雞腿,狠狠一口咬落。但只咬了一口,便張開大嘴,哇哇哭了起來。大和尚聽到哭聲,手中應付秦伯符,嘴裡卻忍不住問:「乖娃,你哭啥?」小和尚嘴裡嗚嗚嚕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大和尚見狀,連聲叫他過去,小和尚只是張嘴號哭,哭得傷心傷意,完全不加理會。他離得又遠,大和尚斗到緊要處,脫不得身,唯有大聲嘆氣。
梁蕭見那和尚心神大亂,暗自歡喜。忽然間,大和尚高叫:「罷了,輸便輸了!」袖袍一拂,長身而起,只一步,邁到小和尚身前。借著月光,梁蕭隱約看清,大和尚身形偉岸,鬚眉皆白,顯然年紀不輕。此時形勢突變,秦伯符無所阻擋,一子落在枰上,奠定了勝局。他又驚又喜,心神鬆弛,一股氣血直衝胸臆,禁不住咳得腰背蜷縮,狀如一隻蝦米。
梁蕭見他形容痛苦,暗自擔心,搶上去攀住他說:「病老鬼,你怎麼啦?」秦伯符舉手連擺,嘴裡卻說不出話來,似要將心肺肝膽一股腦咳了出來。梁蕭也感焦急,伸出小巴掌拍他背脊,給他舒緩氣血。忽聽老和尚冷笑一聲,慢慢說:「秦伯符,和尚看走眼了,沒瞧出你還有這種手段?明里與和尚下棋,暗裡卻藏了伏兵。」
秦伯符聞言愕然,竭力壓住四處亂走的血氣,抬頭道:「大……大師,這話怎……咳咳……怎麼說?」老和尚攤出大手,冷笑道:「你瞧瞧,這是什麼?」秦伯符瞧他掌心裡七八根尖利木刺,刺上還有血跡,更覺不解,茫然問:「這是什麼?」老和尚道:「這是從我徒兒嘴裡拔出來的,哼,雞腿裡面長出荊棘,倒是天下奇聞。」
秦伯符恍然大悟,怒視梁蕭,眼內幾乎噴出火來,梁蕭心虛,後退兩步。秦伯符忽地抬手,一個耳光重重抽在他臉上。這一掌含怒而發,雖已極力收斂,還是十分沉重。梁蕭被颳得立地轉了兩個圓兒,「撲」的一聲跌倒在地,和了血吐出兩枚牙齒,左臉好似開了花的饅頭,眼看著高腫起來。梁蕭自幼被母親捧著銜著,幾曾遭過這樣的毒手,呆了呆,才號叫起來:「臭老頭,你打我……」話一出口,眼淚也流了下來。
秦伯符盛怒道:「臭小鬼,老子與人比斗,誰要你多管閒事?」梁蕭叫道:「好啊,是我多管閒事了!我走了,你老病鬼是死是活,都不關我的事!」怒沖沖回頭去抱狗兒。秦伯符一掌打過,瞧著梁蕭小臉高腫,又覺出手太重了,一時怒愧交加,口中咳出血來。梁蕭見他模樣,怔了怔,又哼一聲,抱著白痴兒,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