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岫出雲3
2025-01-13 04:10:14
作者: 鳳歌
第一章孤岫出雲3
梁蕭扔了戒尺,心裡略微害怕,但聽夫子罵得惡毒,又覺十分氣惱。現在這糟老頭得寸進尺,強脫自家褲子,瞧他手來,依照母親所教的拳理,左手卸開來勢,右掌順勢一勾。那夫子雖然飽讀詩書,這樣高妙的拳理卻從沒讀過,一個收勢不及,砸翻了三張課桌,登時昏厥過去。
小孩們素知梁蕭頑劣,一見夫子打他,稍大的馬上溜出門外報信。梁文靖正在趕牛犁田,一聽消息,驚得目瞪口呆,鞋也顧不得穿,光著一雙泥腳就趕過來。一進門,只見梁蕭站在桌邊,夫子委頓在地,早已人事不省。梁蕭見老爸目光凌厲,心裡害怕,正要開溜。已被父親一把揪住,揮掌要打,恰好玉翎趕來,一把拉住丈夫。梁文靖拗不過妻子,只好嘆了口氣,救醒夫子,連聲道歉。但想兒子萬不能留在這裡,無奈帶回家中。
大宋禮法最嚴,三綱五常深入民心,梁蕭打了夫子,那還了得。那夫子又痛又怒,更覺丟了顏面,言明若不嚴懲梁蕭,便辭館走人。村中老人紛紛上門,要文靖交出梁蕭,當眾嚴懲。但蕭玉翎卻放出話來,誰動兒子一根汗毛,她就要那人的腦袋,梁文靖深感兩難,只好來個閉門謝客。
經過這件事,村中人對梁家分外冷淡,曾給蕭玉翎接生的穩婆趁機風傳梁蕭出生時只笑不哭,是個怪胎。村人們平日也受夠了梁蕭的閒氣,當即以訛傳訛,漸將梁蕭描繪成邪魔轉世,以至於有人趁黑在梁家門前潑倒污血糞便。
梁文靖只怕母子倆火上澆油,不許二人外出。娘兒倆禁足在家,閒著無事,蕭玉翎便教梁蕭說蒙古話,講蒙古的傳說故事,母子二人用蒙語對答,倒也自得其樂。
這一天說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象,梁蕭悠然神往,說道:「媽,反正這裡的人都討嫌我們,我們去蒙古好了。」這一說,也勾起了玉翎故國之思。待梁文靖回來,蕭玉翎便向他說起這個意思。梁文靖忖道:「這孩兒性子與玉翎相近,頑皮胡鬧,不愛禮法拘束,長此以往,必不為世俗所容,闖出大禍……哎……無論我受些什麼辛苦,只要他娘兒倆過得平平安安,不受委屈就好……」想到這裡,摸著梁蕭的小腦袋,笑道:「大漠裡風沙吹打,日子艱苦,你不怕麼?」
梁蕭拍著胸脯道:「不怕,一百個不怕、一萬個不怕呢!」梁文靖又看了看玉翎,見她也含笑搖頭,便道:「好罷,我們在此處已無立錐之地。以你二人的性子,只要身在大宋,便不會讓我過安生日子,與其如此,不如去大漠好啦……」梁蕭一聽,樂得抱住爸爸的脖子,而後高高興興,幫母親收拾行李,準備遠行。梁文靖也張羅著變賣田產,並向鄰居告辭,那些村人聽說他們要走,個個歡天喜地,還放了一掛子鞭炮。梁文靖瞧這情形,也無話可說,帶著妻兒灰溜溜望北去了。
這日渡過長江天塹,進入湖北境內。梁文靖發現漢江上兵船浮動,又見不少攜刀執槍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後,忽必烈打敗幼弟阿里不哥,奪取蒙古汗位,改國號為大元,在北方生息數年,近年聽從宋降將劉整計策,廢了六盤山大營,從巴蜀移師襄樊。襄樊宋軍連連告急,不僅朝廷大舉增兵,神鷹門主、「天眼雕王」雲萬程也發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設「群英盟」結成義軍抗敵。
梁文靖明白緣由,心想:「蜀道險峻,占了地利。襄樊一馬平川,正是蒙古鐵騎用武之地。劉整出身大宋水軍,精通水戰,他在蒙古十年,蒙軍水師不可同日而語,如果水陸並進,只怕……」想到大戰又起,不由暗暗發愁,娘兒倆卻沒這些煩惱,聽說有熱鬧可看,軟磨硬泡,非要去瞧那個「群英盟」不可。
梁文靖自合州一役後,倦於國讎家恨。何況聚會人多眼雜,萬一遇上蜀中故人,白白惹來麻煩,起初一萬個不許,挺了兩天,終於服軟,無奈定下規矩:只准旁觀,不許生事。母子二人沒口子答應,可是梁蕭本性難移,前後不到一天,又惹上了這兩個道士。
梁文靖見他闖了禍還振振有辭,心頭十分氣惱,不過在他看來,這兩個道士也不是什麼好貨,吃了梁蕭的虧,也算「惡人自有惡人磨」,當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觀。
白臉道士略一尷尬,掃了梁文靖夫婦一眼,冷冷說:「你們留個名號,也讓道爺栽得明白!」梁文靖正想如何應答,梁蕭開口笑道:「我爸叫展適、我媽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梁文靖大感奇怪,心道這小子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鬼話?卻聽那黑臉道士道:「展適、葛妞、碧子,嗯,這名兒奇怪得很……」
梁蕭笑道:「不奇怪,你本來就是個牛鼻子嘛!」眾人一愣,笑了個不亦樂乎。黑臉道士怒道:「小雜……種……」蕭玉翎緩緩起身,含笑道:「牛鼻子,你罵誰呀?」她笑容極美,目光卻凜凜生寒,白臉道士見勢不妙,一拱手,高叫:「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三位,咱們後會有期!」扯著師弟,快步出門。
梁文靖掉過頭來,見韓錚牙關緊咬,昏迷不醒,不由皺眉道:「這位仁兄傷勢不輕。」羅松恨聲道:「那賊道士出腳太狠……」梁文靖想了想,沖玉翎一伸手。夫妻倆萬事照心,蕭玉翎白他一眼,道:「多管閒事……」邊說邊從懷裡摸出一隻羊脂玉瓶,將兩粒「血玉還陽丹」傾在梁文靖手上。
梁文靖一手按在韓錚「膻中穴」,「浩然正氣」沛然貫入,韓錚喉間格格異響,「啊」的一聲,牙關鬆開。梁文靖將丹藥塞入,以內力化解藥性。不到一盞茶工夫,韓錚面色紅潤,慢慢睜開雙眼。
羅松喜不自勝,方要致謝,忽見兩道人影掠入店中,為首一人招呼:「韓老弟好啊!」韓錚又驚又喜,掙紮起來,叫道:「靳飛兄!」再望他身後一瞧,更是喜上眉梢,「雲公子,你也來啦?」
靳飛約摸三十,國字臉膛,肩闊臂長,他身邊的小後生卻不過十五六歲,容貌俊俏,被韓錚一叫,白淨的麵皮一紅,靦腆說:「韓大哥,好久不見。」靳飛見韓錚氣色頹敗,訝然道:「韓老弟,誰傷了你?」韓錚想起前事,又愧又恨,拍腿大叫:「去他媽的,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剛才重傷不醒,這時罵起人來中氣十足,他自己不覺有異,羅松卻十分驚奇,瞅了梁文靖一眼,心想:「這人的丹藥真是神異。」
靳飛濃眉一揚,道:「黑牛鼻子?韓兄說的可是一個黑臉道士?」韓錚詫道:「怎地?靳飛兄與那廝照過面?」靳飛搖頭道:「我奉師命來拿他。說起來,那道士還有幾個同夥,這夥人沿途北上,傷了許多與會的同道。家師命我率師弟們四處堵截,務必將這幾人拿獲……」他望了羅松一眼,道,「這位是?」
韓錚笑道:「這位是羅松兄。」靳飛微微動容,拱手道:「原來是『羅斷石』!久仰久仰。」羅松答禮道:「哪裡哪裡!靳兄威名,如雷貫耳。」靳飛正色說:「靳飛好勇鬥狠,不足一哂!羅兄曾參與合州之役,奮不顧身,殺敵無算,才是當真的了不起。當日家師有事在身,不及趕往合州,至今說起羅兄,都是稱羨不已呢!」合州一戰,乃是羅松生平得意之舉,只是初上戰場便挨了一刀,後來躺了月余,等到下床,大戰早已完結,是以奮不顧身有之,殺敵無算卻稱不上。聽了這番贊語,又喜又愧,訥訥道:「慚愧,慚愧。」說著側目一瞧,見梁文靖一家正要出門,忙叫:「留步!」
梁文靖聽說羅松曾在合州參戰,驚得三魂去了兩魂,拽起妻兒就走。聽得羅松一叫,腳下更快,誰知剛走兩步,眼前人影忽閃,那雲姓少年已攔在前面,說道:「叫閣下留步呢,沒聽到嗎?」左手屈指成爪,如風扣向梁文靖肩頭。梁文靖見這一抓來得兇狠,肩頭一沉,袖袍拂那少年胸口。少年只覺勁風及體,心口微微一悶,當即足下一轉,搶到文靖身側,探爪扣出。
梁文靖瞧他身法,咦了一聲,寬袖向後一拂,借著那少年爪勁,飄然前移。少年大喝:「想逃麼?」左行三步,右行三步,如影隨形般跟在文靖身後,屈爪如鉤,始終不離文靖「腎俞」穴。
「腎俞」穴乃人身重穴,先天精氣所聚,少年這一抓倘若拿捏不當,便是斷子絕孫的招數。梁文靖心生不快:「這後生長得文弱,出手卻好狠。」身子陡轉,少年一抓落空,反被他帶得向前一躥,不及站穩,手腕忽緊,已被梁文靖拿住。少年大吃一驚,左手運勁猛振,右爪圈轉,扣向文靖胸前「期門」穴。
梁文靖見他出手狠辣,不覺動了火氣,再不躲閃,揮掌一格。兩人雙掌交接,少年只覺對方掌力有如長江大河,悶哼中不禁倒退三步,胸中氣血翻騰,面上便似塗了一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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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松慌忙上前,橫在二人中間,高叫:「二位停手!」梁文靖看了少年一眼,淡淡說:「這『三三步』誰教你的?」雲姓少年被他叫破武功,略一錯愕,答道:「鳳翔先生。」
梁文靖點了點頭,轉身就走,少年飛身搶上:「哪裡走?」伸手一攔,兩人迎面撞上,也沒看清梁文靖用了什麼手法,便瞧那少年一個筋鬥倒翻回來,好似醉酒,偏偏倒倒。靳飛搶上一扶,只覺力道如山壓來,若非他馬步紮實,幾被帶翻在地,一時心中驚駭,抬頭望去,梁文靖攜妻抱兒,早已去得遠了,羅松不由跌足叫苦:「雲公子,你太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