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再出李府
2025-01-11 07:29:14
作者: 木子玲
李錦然與蘭芝還未趕到浣衣房,便聞到了一股濃煙的味道。兩人心下大驚,腳下加快了步子。浣衣房的門口都是來來回回進出提著水木桶的丫鬟。火勢漸大,連附近的侍衛都驚動了,紛紛前來幫忙。待李錦然與蘭芝喘著氣站在浣衣房不遠處時,火勢絲毫沒有削弱,反倒比之前高漲幾分。浣衣房的門大開著,原先救火的人都已站在門口,任誰都不敢再進去。只聽砰的一聲,李錦然抬頭望去,正對著他們的那間屋裡,房梁塌了下來,砸在大火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蘭芝見此情景更是著急,抬腳就要衝進去。李錦然抓住她的胳膊,皺著眉搖了搖頭。蘭芝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讓李錦然放她進去,情急之下欲要向她跪下。
李錦然急忙將她扶了起來,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麼,裡面到底有什麼,值得你捨身赴死去拿?」
蘭芝面如土色,十分悲傷地說道:「我娘的畫像在裡面,小姐,那是我在這世上念想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李錦然拉著她大步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蘭芝從未將家裡的事說給她聽,只依稀記得她也曾是官家小姐,後來父親入獄母親自盡,只剩下她與蘭巧二人。可蘭巧如今也已西去,想到這些不覺間眼眶有些濕了,她一邊跑一邊勸慰:「蘭芝,不要難過,我跟你一起進去找畫像。」
二人途經一口深水老井,李錦然停下腳步將二人身上都打濕,又匆匆地往前方跑去。浣衣房的後門被火燒的只輕輕一腳就能踹開,李錦然捂住口鼻正要往裡面沖,身後卻有人將她拉住。她扭過頭去看,見這男人似是從未見過。她欲要抽回胳膊,那人卻又施了幾分力。
蘭芝早已往裡面沖了進去,李錦然擔憂蘭芝的安慰,沖那人怒道:「既是暗衛,在暗處待著便是,出來做什麼。我不會有危險,你鬆開我!」
那暗衛見李錦然已認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肯鬆手讓她進去,低聲道:「小姐,我們的職責便是保護你的安全,浣衣房火勢太大,進去就是送死。」
浣衣房後院種有一片竹林,此時已成一片火海,李錦然眼睜睜地看著蘭芝衝進那一片火海之中。蘭芝忽然轉過頭,對著她微微一笑。她看見蘭芝在說:小姐,珍重。
蘭芝明知道進去之後再難活著出來,卻還要拼命去拿那幅娘親的畫像,那是她活著的念想。李錦然明白,倘若母親與錦繡有一天不存在這世上,她也許也會如蘭芝這般。可是這麼久的朝夕相處,她早已將蘭芝當作自己人,又怎麼能親眼看著她去送死。她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推暗衛,竟將暗衛推的連連後退幾步。她也奔向汪洋火海中,心中只有一個念想,無論如何她都要將蘭芝帶回來。
竹林被大火燒的噼啪作響,李錦然穿過竹林,右邊曾鬱鬱蔥蔥的樹木此刻被大火燒過後似是隨時要倒下來。李錦然一路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每往前走一步,都能聽見四周有什麼在倒塌的聲音。她在心裡暗暗祈禱,蘭芝一定不要有什麼事才好。
煙霧迷濛里她隱隱約約地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一路摸索著向前走去,待離的近了才看清是蘭芝。她身上被一顆粗壯的老樹幹壓著,嘴角有絲絲血跡。李錦然只覺心間隱隱作痛,上前欲要將老樹幹移開,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卻挪不動半分。她微微喘著氣,原先只是痛苦呻吟的蘭芝卻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身後,萬分焦急地喊道:「小姐讓開!」
李錦然扭頭去看,是比蘭芝身上還要粗的樹幹此時已是快要裂開來。李錦然心裡清楚,要是徹底斷了倒下來的方向必然是向著自己的。可蘭芝此刻已受了傷,倘若再壓上這根樹幹,必然凶多吉少。她咬了咬牙,再次嘗試著挪動蘭芝身上的樹幹。蘭芝大聲哭喊著讓她離開,她卻一步也不願意走。
忽的身邊來了一位蒙著面紗的女人,那又重又沉的樹幹被她一隻手提了起來扔在一邊。那女人默不作聲地將地上的蘭芝背了起來,向浣衣房後門走去。蘭芝在她背上失聲痛哭,李錦然握住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蘭芝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號啕起來:「小姐,你怎麼這麼傻,我願意隨了母親的畫像去,你何苦要跟進來。你還有錦繡跟大夫人,只差一點你就要被砸死了,你若死了她們怎麼辦!」
李錦然微微一愣,以為蘭芝此刻是因為畫像而哭,卻不知她原來是擔心自己會死。她笑了笑:「蘭芝,我怎捨得親眼看見你死呢。縱然我知道裡面很危險,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管你,所以你別再這麼輕易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好嗎,因為我也會心疼。」
蘭芝趴在那女人的背上低低地哭泣。在二夫人身邊時,她每日過著提心弔膽的日子,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做錯事,擔心會受責罰。被二夫人安插在梅苑時,她見李錦然待紫鵑那般好,早已心生嚮往。後來跟著李錦然,從不奢望她能待自己如同待紫鵑那般好。可李錦然總叫她驚喜,從不將她當成丫鬟,如今又為她捨身入死。她閉上眼睛,淚水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小姐待她這樣好,可她差一點就害死了小姐。
好在她們並沒有離後院大門有多遠,蒙面女人腳步輕快,很快便出了後門。那暗衛依舊站在門口守候著,蒙面女人將蘭芝輕輕地放在地上,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幅畫卷遞給了蘭芝。蘭芝接過畫卷,雙手發著顫。她沒想到她娘親的畫卷竟然會被這女人拿了出來,拖著一身傷痕的身體就要向那女人跪下。那女人將她扶了起來,開口道:「你們替四夫人報了仇,我只是報恩罷了,從今往後各不相欠。」
不錯,救下蘭芝的女人正是那日在趙氏墓前燒紙灑酒之人。那女人臨走之時又看了眼李錦然,足尖輕點地面離去。李錦然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這人曾經在哪兒見過,卻偏生又想不起來。蘭芝緊緊地捂住口,卻忽然咳嗽了起來。李錦然收回了縹緲的思緒,急忙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卻見蘭芝捂口的那隻手指縫間流出的鮮血,她心下大驚,立刻將站在門口的暗衛喊了過來。暗衛見蘭芝已咳出了血來,急忙將她打橫抱起,急急地向梅苑走去。
離梅苑尚且還有一段路時,李錦然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低聲問那暗衛:「我能不驚動大門的侍衛離開李府嗎?」
那暗衛不知李錦然為何這般問,卻也點了點頭:「我們隨著你進來出去,李府無人能知,自然也能讓你如我們這般。」
蘭芝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裂開來,卻忍著一聲不吭,只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李錦然看了眼臉色慘白的蘭芝,知道她若不能及時醫治便離死期不遠。她閉上了眼睛,終於下了決心:「你先將蘭芝帶出李府,分出我身邊的一個暗衛保護她。待她出了李府,即刻來接我出去。」
只見那暗衛抱著蘭芝縱身一躍,消失在李錦然的眼前。在去後院時李錦然將她與蘭芝的身上都用井水淋了個濕透,雖然避免被大火燙傷,但脫離了火海時她仍覺得猶如在寒冬里一般。她環抱著自己蹲了下來,只等暗衛將她接出李府。她只覺渾身又疼又酸,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昏昏沉沉地不知等了多久,終於將暗衛等了回來。
那暗衛見李錦然臉色蒼白,不由得問道:「小姐何不留在梅苑養著,那姑娘傷得很重,看你氣色也很差。」
李錦然只覺身體越來越重,不由往後退了幾步。那暗衛急忙將她扶住,欲要再說些什麼。李錦然卻打斷了他:「送我出去。」
暗衛見她這般堅持,也不再多說話,只向她拱手作揖道了句:「得罪了。」而後將她抱了起來。李錦然只覺眼前比先前更是暗了一些,耳邊聽見有風陣陣,將樹葉吹得颯颯作響,再抬眼時已是出了李府幾里開外。
待暗衛腳一落地,立刻將李錦然放了下來。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那暗衛在她耳邊低聲道:「李小姐,蘭芝姑娘在馬車裡。我們的身份不能讓人發現,因此就不送你們了。若是遇到危險,我們自會前來解救。」
趙灝身邊的暗衛自是不會拋頭露面,否則一旦被人識出身份,對趙灝極為不利。李錦然自是明白這一點,微微地點了點頭。那暗衛只在李錦然眨眼間隱了起來。李錦然揉了揉早已疼痛不已的額頭,又緩緩地吐了幾口氣,才走向馬車。
李錦然掀開馬車的帘子,見蘭芝面色比先前更是蒼白,當下不敢再做停留,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向馬兒,馬兒噠噠地向前跑去。
長陽城正東面的方向一路繁花似錦,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只見一輛馬車急匆匆地駛過安榮街,那馬背上已有數條鞭痕,隱隱流著血。
李錦然揚起手中的馬鞭,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她掀開了帘子,蘭芝卻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一邊駕著馬車一邊大吼:「蘭芝,你給我撐住。我們馬上就到了!」
蘭芝張開了嘴,輕輕地動了動,說出的話卻連自己都聽不見。
李錦然又道:「我不准你死,你聽見沒有。咱們都要好好地活著,蘭巧的仇還未報,你怎能就這樣死去?」
是啊,蘭巧是周荷所害,才不明不白地死去。蘭芝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帶著絲絲恨意。
李錦然小心翼翼地觀察蘭芝的神情,見她有了活下去的念想,才又專心致志地趕路。她從來沒有覺得安榮街這樣長過,不知馬兒跑過了多少個酒家,也不知穿過第幾片竹林時,遠遠地見到坐落於一大片竹林的宅子。那宅子大門兩側掛著兩個燈籠,她記得上面寫著個「趙」字。
馬車停在宅子門口,她立刻跳下馬車,急匆匆地往大門走去。宅子門口有兩人把守,見到來人渾身濕透,並未將其驅趕,只沉著聲問道:「來者何人?」
李錦然已沒有時間跟他們多做解釋,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守衛。個子略高的守衛將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片刻,立刻將玉佩還給李錦然,側過身體讓出大門的位置。李錦然連連道謝,又指向馬車的位置:「這位大哥,麻煩將我妹妹抱進來好嗎?」
那守衛方才見玉佩上刻有「澈」字,見玉佩如見本人,她所下達的命令兩位守衛自是不敢違背,於是將蘭芝從馬車裡抱了出來。
李錦然在他身後急急地問道:「三爺呢?」
那守衛道:「三殿下身體近日不太好,這會兒怕是睡了!」
睡了?這怎麼可以,她帶著蘭芝來就是為了求他給蘭芝治傷的啊。她看了眼氣若遊絲的蘭芝,向守衛說道:「大哥,你先將她放在閒置的屋裡,我去去就來。」
不待守衛答她,便快步地向幽靜小院走去。她記得第一次來這裡時,自己渾身是傷差點死去。不想再一次來這裡,卻是蘭芝快要死去。她低著頭一步步往前走,眼前浮現的是蘭芝蒼白的面孔,沈信沾著滿身鮮血的衣衫,紫鵑腿上一道道被割開的傷口。她只覺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竟有些分不清方向。
她只記得一直往前走准沒錯,走了不知道多久,聽見前方有人在說話。
「三爺,你念著兄弟間的情分,未必太子還念著,他以借調為由拿走十萬精兵,明著是為了拿下西涼,卻沒有說歸還日期。你明明知道他意在何為,卻依舊給了他,那我們以後的處境不是更加艱難嗎?」一道焦急的男音傳入李錦然的耳里。她很想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卻只能看出模糊的影子。她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他既是我大哥,又是西涼之戰的主帥,於情於理,我都該借他。」李錦然縱然看不清,卻也知道說此話的人正是三爺,心下一喜,看來他還沒睡,真是太好了。
待靠近二人時,她只覺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身後有隻手迅速扶住了她。她立刻反捉住那人的手,頗為焦急地說道:「三爺,求你一定要治好蘭芝。她被樹幹壓傷了身體。」
那人慾要抽回手,李錦然卻不依他,頗有些委屈地說道:「我知道每次都給三爺添麻煩,可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將蘭芝治好,我也答應你一個條件好不好?」
那人似是不願意與李錦然拉扯,只想將手抽回去。趙澈微微地搖了搖頭,那人萬般不情願卻也只能任由李錦然握著。趙澈抬起右手在李錦然的眼前晃了晃,見李錦然並未做出任何反應,眼裡露出一絲擔憂。
「三爺?」李錦然見趙澈半天沒有回應她,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趙澈走到李錦然的身後,與方才交談的那人站在一起,問道:「什麼條件都答應嗎?」
李錦然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蘭芝的身上,故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趙澈笑道:「記得你說的話!」
李錦然又抓緊了那人的手:「一定不能讓她死。」
那人尷尬地看著趙澈,趙澈絲毫不理會,只出聲安慰她:「我會跟行醫說的!」
只要趙澈答應救蘭芝,行醫自然會竭盡所能。李府的人如今一個也信不過,她不能將蘭芝的命葬送在李府,唯一信任的人便只有趙澈了。她心裡只覺淒涼,面上卻呵呵地笑著,好一會兒忽然道:「三爺,我好睏!」
趙澈溫柔地笑道:「困了睡便是。」
李錦然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得知蘭芝不會有事,緊繃在心中的弦砰的一聲斷開來,只覺眼前漆黑一片,徹底沒了知覺。即將要倒向那人的懷裡時,趙澈卻將她抱入懷中。
那人如釋重負,卻道:「故人?」
趙澈看著懷中已昏過去的李錦然,輕輕一笑:「對!」
那人又問:「她怎知你會來這兒,又知道你我多少事,會不會對你不利。三爺,如今局勢緊張,馬虎不得啊!」
趙澈笑了笑,直言不諱地說道:「齊叔,她是李錚之女,其母癱瘓在床,其妹痴傻,在李府無權無勢,能對我有何不利?」
齊雲還想再說什麼,趙澈卻抱著李錦然走進小院。他疾步走到趙澈的面前攔住去路,語氣急切道:「三爺,她是李錦然對不對?她與二殿下來往密切,若是真的無處可去,自然會去尋求二殿下的幫助,怎的會來找你。這其中必定有詐,以我之見她留不得。」
齊雲自趙澈懂事起便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教他武藝、授他謀略。對趙澈而言,齊叔是他的良師益友,他自然明白齊叔反對的原因是什麼。他輕嘆了一聲:「齊叔,我曾救過李錦然兩次。她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怎會加害於我。今日她的狀況你也看見了,若不是真無去處,又何苦駕車奔波來此處。」他見齊叔面色複雜,繼續道,「我累了。」
齊雲見他確實倦容疲憊,昨夜行醫替他診治時,對他提起過趙澈的病症似有加重之疑,此時再想說什麼,也得顧慮著他的身體只好都咽了下去。
趙澈打開門,將李錦然小心地放置在床榻上,見齊叔只站在門口不肯離去,只好又道:「方才我答應李錦然將她的丫鬟治好,可現在我又這般樣子,自是不能去找行醫了。你看……」
趙澈是他看著長大的,心思自然也逃不過他的眼,想支開自己是真,但他的病情也是真,權衡之下還是走出了幽靜小院去找行醫。
待齊雲走遠之後,趙澈將門關上,站在床榻邊上看了半晌李錦然,見她臉色蒼白面無血色,嘴微微張合,似是在說著什麼。趙澈心下好奇,彎下身體傾身細聽。
李錦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紫鵑被折斷了雙腿淚流滿面地瞧著她;夢見蘭芝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直至最後什麼也吐不出來;夢見沈信渾身血跡斑斑。他們目光兇狠,一步步地向她走來。她一直往後退,退到門邊上,孫氏也走了進來。她驚慌失措地想要躲進孫氏的懷抱,卻見孫氏和他們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她。她嚇倒在地上,站在孫氏身後的錦繡將她扶了起來,卻對她說道:「你看,紫鵑與蘭芝對你這麼好,你卻害的他們一個受重傷,一個慘死。若不是為了保護你,阿信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你道他渾身是血怎還能向你走來,你摸摸他的心跳……」錦繡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捏住她的手向阿信心口摸去,她嚇得要縮回手。錦繡卻露出白森森的牙冷冷地笑道:「他已經死了!」她想要躲閃,錦繡卻不依,只繼續說道,「你已害他們成了這樣,還想害我跟母親嗎?」她使勁地搖著頭滿面是淚,蒼涼淒楚地說道:「我沒有!」錦繡冷淡地說道:「如此便好,你害他們至此,他們卻還要來向你辭行。我與母親也是要走的,你好自為之罷。」她顧不得去擦面頰上的淚,號啕大哭起來:「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她緊緊地抓住錦繡的手,「我會保護好你,保護好所有的人。我只需要時間,給我時間好不好?」
趙澈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見她滿是淚水的面頰,還有那撕心裂肺地叫著不要離開。他知道她在李府過得舉步維艱,也曾多次暗示她有了困難隨時可以來找他。她這般聰明,自是知道他在哪裡。他一直在等,可從未見她來找他,反而數次聽見她與二哥趙灝多有來往的消息。他以為她不來找她,便是去找了趙灝,只要她過得好,自是為她高興。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至少趙灝還不知道她在李府所受的委屈。她這樣堅強,卻讓他為她心疼。他看了眼被李錦然緊緊抓住的手,只覺她手心裡全是汗。他欲起身想去拿帕子給她淨手,然剛有動作手卻被她又緊緊握住,她比先前哭得更甚。他心中一軟,只好坐在床榻邊上陪著她,輕聲地安慰:「不要怕,我們都不會離開你。你要時間是不是,多久我們都會等,所以你要儘快好起來啊。」
李錦然由原先的大聲哭喊漸漸地變得小聲抽泣,不時還哼哼兩句。這聲音太小,任是趙澈如何聽也聽不清楚,卻見她有些撒嬌的模樣倒也覺得寬心不少,想來是夢見誰正討著安慰。他笑了笑,只等她徹底熟睡過去後,才起身拿帕子來給她淨臉。手剛探上她的面頰,只覺滾燙無比,他又探了探她的額,難怪會昏過去,這丫頭是發燒了。他低低地一嘆,起身取來冰凝丸,又沏了杯溫茶,將她從床榻上慢慢地扶了起來。渾身濕透的衣衫讓他眉間鎖得更深了一些,輕言輕語地哄勸著讓她將藥丸喝了下去。
李錦然此時渾然不覺,咽了藥便又倒了下去。趙澈將她扶住,她病得不輕,怎能再穿著濕透的衣衫。可他來此地本就避人耳目,又怎會帶著丫鬟。但見李錦然因熱燒而紅透的面頰,只好在她面前輕聲道:「錦然,得罪了。」他將自己的衣衫撕下一塊布,蒙住自己的雙眸,輕輕地褪去她的衣衫,又將錦緞被將她蓋的嚴實方才睜開雙眼。做完這些他已是面紅耳赤,這些年來他從未與異性有過這般親密接觸,看著毫不知情的李錦然,他笑了笑,起身向門外走去。想到她身邊的丫鬟,必然是跟她一樣的情形。喚來貼身侍衛,交代了下去。
既然李錦然肯來此地找他求助,定是信任他的。想到此他笑意爬上眉梢,拿了木桶走到井邊打了水,將木桶提回了屋裡。還好幽靜小院本就是他修養之地,故而貼身侍衛只留一人在此,方才他又將侍衛差去給行醫傳話,否則若是侍衛見他親自取水……他搖頭笑了笑,將李錦然褪下的衣衫小心地洗了起來,若是讓五妹月嬋知道,怕是又要被笑話了。
不知睡了多久,李錦然終於醒了過來。她的頭尚且昏沉,意識卻極為清醒。她沒有忘記來這裡的初衷是什麼,也不知蘭芝情況如何。欲要起身找人詢問,卻見屋裡暗黑一片,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麼黑也不見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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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抹黑想要將燈點亮,慢慢地摸索著往前走,卻撲通一聲撞到了前面的凳子。
趙澈睡眠極淺,兩人只隔著一道屏風,聽見裡面發出了聲響便知她已醒了過來,便將已晾乾的衣衫拿進去想要讓她穿上。他站在屏風外面,隱隱約約地見到坐在地上的李錦然,急忙閉上了眼。她怎會走下床榻,怕是還未發現自己不著寸縷吧。可現在室內這般亮,她怎還會……他更為心疼了。
她已是這般苦,若是讓她發現自己看不見,又該怎樣傷痛欲絕。趙澈不忍再想下去,閉著眼睛走到她身邊,迅速地點了她的睡穴。她只覺困意瞬間襲遍全身,便又睡了過去。趙澈將她放置床榻,又替她穿上了衣衫,向門外走去。
李錦然並不知道,她已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兩夜,醒來時是她來到此地的第三日正午。蘭芝已被救了過來,睜開眼便喊著要小姐。行醫跟她道明李錦然並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正在休息,蘭芝才肯躺在床上安心靜養。
行醫聽從趙澈的吩咐,將上好的藥材拿來給蘭芝治傷,見她背上有大片的燒傷痕跡,終究不忍心再看下去,上了藥後便退出了屋裡。
趙澈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行醫有些詫異,正要問出口,便見趙澈看了眼蘭芝的屋裡。行醫當下明白此事便與李錦然有關,隨他慢慢地走出怡心苑。趙澈將李錦然雙目失明的情況告知行醫。行醫不敢耽誤,便來到幽靜小院親自給李錦然問診。卻未查出有何異狀,只好開了些利於雙目復明的藥材,又列了幾味補藥,差人去安榮街買了回來。
對於李錦然失明一事,趙澈只告訴行醫一人,蘭芝自是不知情。下人將藥買回來之後,行醫親自煮藥調理。趙澈擔心李錦然隨時會醒過來而發現自己失明,因此寸步不離她的床榻。待她一有要醒過來的意識,便繼續點了她的睡穴。好在行醫所開的方子有補藥為輔,將其餵下去之後並不見人有多憔悴。
如此又過了五日之後,行醫便讓李錦然停了藥。行醫看著面容已不再如剛來府上那般沒有血色的李錦然,笑道:「三爺,得你這般貼身照顧,李小姐就是雙眼失明,也是有福之人。」
趙澈有些擔心,說道:「若是她失明了,這世上繁華美景大好河山,她又怎能再看得見?我倒寧願她能飽覽河川,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李錦然睡意矇矓間聽見趙澈這番話,心裡萬分感動。若是沒有趙澈,想必她早已成為世間的一縷亡魂。她想起前些日子裝病時他來梅苑曾說過的話,說若是她西去,他會替她照顧母親與錦繡。這世上從未有人對她說這般話。她睜開眼睛去看趙澈,見他一襲白色衣衫站在床榻邊,許是近日照顧自己,竟然有些憔悴。她凝著一股認真勁兒對他道:「三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
在李錦然盯著自己看時,澈便知道她能看得見東西了,心裡一喜,笑道:「既然無以為報就不要報了,好好照顧自己便是,莫要下次來找我又是一身傷痕。」他將案桌上的藥端起來遞給她,「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藥。」
李錦然接過藥碗,將藥喝了下去,卻在憂慮,來趙澈這裡這麼久,紫鵑在梅苑會不會有危險。她頗為憂心地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待趙澈回她,一旁的行醫就已開口:「已是七日有餘了。」
竟然睡了這麼久,那紫鵑在梅苑會不會有危險。她是二夫人手中的棋子,現在自己又不在梅苑,二夫人失了張媽媽,難免會將恨意轉移到紫鵑的身上。她一想到紫鵑便不能安靜下來,急匆匆地下了床榻就要回李府。趙澈卻按住她的肩。李錦然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要著急,我已差人去李府說了你在我這跟著寇株學習茶藝,待李將軍戎馬歸來,你會親自為他泡茶獻藝。」趙澈溫和的目光瞧著滿臉驚訝的李錦然,笑了笑,「不要謝我,誰叫你跟五妹那麼像,看著就讓人想要去保護呢。」
李錚雖是武將,卻極愛喝茶,二夫人能贏得李錚的心,也與她有一手好茶藝有關。寇株乃長陽城有名的茶藝師,卻一直住在趙澈府上。除了當今皇上,任誰想要喝寇株所沏的茶,都要來他的府上才能討要一杯。如今趙澈卻說她要跟著寇株學習茶藝,用這個藉口李錚自是不會懷疑,反而會對她更好。她謝謝的話還未說出口,又讓趙澈搶了去。如今她在趙澈的面前,好像除了謝謝,便再也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一時間她沉默了下來,只一動不動地看著趙澈。他的眼神清澈,透露出關切。會用這樣的神情看著她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蘇照,一個是他。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蘇照,不知他如今在何處,家裡的事有沒有處理好。
「你看著我在想誰?」趙澈微笑著,將她又扶回床榻上,將引枕擱置好,讓她躺了下去。
李錦然帶著些懷念的口吻,輕輕地說道:「一個朋友。」
趙澈又問:「我很像他?」方才她的眼睛雖是看著他,卻在想著另一個人,不禁有些好奇。那個人是不是也對她很好,在她生死關頭會第一時間出現保護她。若是這樣,那個人為什麼不一直保護下去呢?莫不是他出了事而不得不離開此地。李錦然眉頭微微地皺了皺,似是讓她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他不想見她這般模樣,繼而轉過身詢問行醫:「蘭芝醒了沒?」
行醫一直站在趙澈的左側,心裡有些納悶。他們二人才從蘭芝那裡過來,蘭芝的傷情趙澈再清楚不過,雖不明白趙澈為何多此一舉,卻也老老實實地答道:「已無大礙,只需再靜養些時日。」
聽見蘭芝的傷勢好轉,李錦然彎了彎嘴角,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趙澈:「你果然沒有騙我,我就知道只有來你這我們才不會死。」
趙澈微微地點點頭,語氣溫柔:「很高興你能在最危險的時候想到我。好了,你才醒不久,也要正經吃頓飯。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做。」
如今有趙澈為她開脫,她可以暫時不用回李府,那些讓她不開心的人暫時都可以不用考慮。在趙澈這裡,她只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笑眯眯地道:「什麼好吃我想吃什麼。」
李錦然這句話讓趙澈笑得更深,轉而看向行醫:「這裡可有什麼好吃的?」
行醫愣了愣,卻問李錦然:「小姐偏愛吃什麼?」
李錦然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方才咽下去的藥在口中還殘留著絲絲苦味,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吃些酸甜的東西。剛想開口,只聽趙澈替她答了去。
「她是想吃蜜餞了,去廚子那裡瞧瞧,看廚子能不能做,若是不能,讓人去街上買些回來吧。蜜餞不能當飯吃,除了蜜餞,可還有想吃的,嗯?」趙澈見她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笑道:「你那心思都擺在臉上,我猜得出來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些日子趙澈的身體有恙,夜間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可自李錦然來了後,趙澈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幾分。這讓行醫十分高興,在趙澈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澈點了點頭,行醫便退了下去。一時間,屋裡只剩兩人,李錦然想到什麼,忽然問道:「我這身上的衣衫是誰換的?」
趙澈有些不自在,只覺臉頰微微有些燙,故作掩飾地咳了咳。
李錦然卻慌了,趕緊從床榻上坐起來去探他的額頭:「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到你這裡的時候,就聽守衛說你最近比之前病得更重了。要不要緊,都是我不好,儘是給你添亂,這些日子想必你也****不少心,你說我怎麼報答你才是……」
李錦然的手指若削蔥,柔若無骨,趙澈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不由想起那****跌撞在屏風後面未著寸縷的美麗倩影,面頰又燙了幾分。他不能再想下去,只將她的手從額上緩緩移開,故作平靜地說道:「我的病急不得,只需要慢慢調理。與你來不來沒有關係,你不必自責。」
李錦然有些焦急地說道:「可你額頭明明很燙,定是病的嚴重了。」
趙澈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將自己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跟她說出來,只好順著她道:「嗯,我生病了,所以要去休息了。你也睡一會兒,等醒來就可以吃些東西了。」
李錦然見他抬腿已往屏風外面走,急忙喊道:「這屋是你的,你要去哪裡睡?」
趙澈轉過身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你這幾日都睡在我這裡,我自是有去處,且安心睡吧!」他越過屏風,卻沒有再睡下,只是坐在桌邊拿著一卷書翻開來看,卻怎麼也看不進去,搖著頭笑了笑。李錦然啊李錦然,為什麼你一出現就擾亂我的心呢?
行醫去廚子那自然沒有找到蜜餞。蜜餞是女人愛吃的甜品,跟著趙澈來到這裡的都是男人,廚子自然也沒有帶蜜餞出門的習慣,無奈之下他只好叫來侍衛去安榮街買。正好碰上齊雲,齊雲見他吩咐侍衛去買蜜餞,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行醫有些納悶,正要跟上去問緣由。齊雲又轉過身看向行醫,眼裡滿是不屑,嘲諷道:「跟著二殿下的女人,能有幾個是好的。看看之前的周荷,出的都是什麼餿主意,要不是三爺最後獻計,那江曲能這麼快就恢復?」
行醫笑道:「你怎這般看輕李錦然,三爺如此敬重你,喊你一聲齊叔,你卻詆毀他看重的女人。」
齊雲眼觀四方,見四周無人,便道:「這裡無外人,我只與你說。李錦然那日昏倒在幽靜小院,三爺跟我說過她的身世。她的父親對她不聞不問,母親又是活死人,可她卻與二殿下相處甚歡。你我都知道二殿下是什麼人,若是沒有利益計較,他怎會一門心思放在李錦然的身上。據我所知,那李府還有個李承歡。」齊雲說到此故意停了下來,與行醫相處多年,有些話他不必說得太透徹。
行醫嘆了一嘆,低聲道:「我又何嘗不明白,那李承歡在李府正得寵,周良又是她的舅舅。李錦然與李承歡之間,自然李承歡是最好的選擇,可二殿下卻……這個李錦然必然不簡單。」行醫似是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齊雲有些急了,說道:「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行醫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前陣子李錦然得了瘟疫,三爺瞞著你我去看她,喝的微醺才回來。三爺身體一直不好,甚少喝酒,可為了她……」
齊雲這些年與趙澈可謂寸步不離,幾乎將畢生所學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他。在齊雲眼裡,趙澈相當於他的半個兒子。他希望趙澈將來能找一個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女人相伴一生。且不說李錦然家世複雜,單單她跟二殿下走的極為緊密時還能讓三爺這般上心,他就非常不喜歡。他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幾步,看向同樣面色複雜的行醫,開口道:「那蘭芝什麼時候可以走?」
蘭芝的傷勢目前已穩定下來,隨時都可以走。行醫自然明白齊雲問這番話的目的,不假思索地說道:「就是蘭芝能走,李錦然也不能走。她的身體很弱,倘若這次調理不好,會落下病根,到時再治可就難了。」
齊雲眉頭皺得更緊,緊緊握住地掛在腰間的佩劍,一言不發地走了。行醫則一直在門口等著侍衛從街上買來蜜餞。他拿著蜜餞往幽靜小院裡走去,想起一句詩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可不是嗎,古代帝王為了討好美人,哪怕再難得的東西都要想方設法弄來給美人開心。而今三爺卻為了李錦然特地讓人買蜜餞,只因為李錦然喜歡。倘若李錦然日後喜歡上別的呢,他心思又沉了幾分。
李錦然再次醒來時,趙澈便讓人將飯菜端了進來。他將碗筷遞給她。她欲要接過碗筷,卻在拿起時掉落地上。她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發呆,表情有些哀傷。趙澈彎腰將碗筷撿了起來,又重新給她換上新的。李錦然見黃花木桌上還擺著幾隻瓷碗,喃喃地說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趙澈笑道:「你只是太久沒醒來,所以不習慣拿碗筷,多練練就好了。」將碗筷又遞給了她。
她雙手顫抖地接過,毫無疑問再次掉在了地上。她驚得想要站起來,卻怎麼也動不了,想到方才趙澈扶她到桌子前的場景,臉色更加蒼白起來。她以為一切都能好起來,母親已被衛相接出去醫治,紫鵑回到梅苑,蘭芝沒有死。只要再過些時日,她就能將那些阻礙她幸福的人剷除,再將錦繡與母親接回來,她們就能一家團聚了。可是……她閉上眼睛,一行淚流了出來。她怎麼也沒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虛弱成這般模樣,連一雙碗筷都拿不起,她還能做些什麼。原來自己想要幸福,終究是那麼難得到。
「咳咳!」趙澈捂住口,連連咳嗽了幾聲,好半會兒過去,又給她換了新的碗筷,「你是知道的,我身體很弱,曾經數位御醫都說我終身只能與床為伴。可你看我如今哪有半點頹廢之態?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沒有膽量去戰勝它。」
趙澈的話方落,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李錦然抬眸看過去,行醫愣了愣,見她臉上還掛著淚,地上還有摔碎的瓷碗。行醫瞭然,將蜜餞放在桌上,正準備往外走。趙澈卻看了他一眼。行醫跟隨趙澈多年,自然是明白趙澈是何用意,說道:「你躺了這麼些天,才醒來難免會覺手腳無力。只要按我的方子按時用藥,必然會好個徹底。」
李錦然聽罷此話,才將碗筷又拿了起來,仍是托不住,很快又將碗筷放下。趙澈拿起筷子給她布菜。行醫還想說什麼,趙澈卻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