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八章 王道不要臉
2024-05-08 03:16:15
作者: 三戒大師
乾清宮,寢殿中氣氛漸漸不太融洽。
天家父子云山霧罩的打了一針機鋒,便有些話不投機了。
朱高熾終於不再拐彎抹角,看著朱瞻基道:「朕聽聞,京里最近很不太平,跟東廠胡作非為有關係。朕不是說你不該重建東廠,但要多加約束,不要讓他們干擾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父皇教訓的是,」朱瞻基點點頭,下一句卻成了:「只是治重病要用猛藥,現在不是約束東廠的時候,老百姓難免苦一陣子,等到大局已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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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會大局已定?」被不軟不硬的頂了一下,朱高熾皺眉問道。
「快了。」朱瞻基答道:「東廠已經搜集到王賢上千條罪狀,從中整理出了十二條不赦大罪,兒臣讓他們把罪名夯實,務必做到鐵證如山、無可置辯。」頓一頓,他笑道:「然後便可以公布天下,蓋棺定論了!」
「哎,何至於此……」朱高熾神情一黯,嘆息道:「難道就沒有緩和一點的法子了嗎?」
朱瞻基最膩味他的就是這個,當了****還想立牌坊!壓下心頭的不快,太子沉聲說道:「父皇,事關社稷存亡,來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朕還是覺得,你做的急了點,」朱高熾眉頭緊鎖,緩緩說道:「萬一,朕說是萬一,王賢要是回來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父皇!兒臣已經撤掉了大都督府,將王賢在山東之外的親故全都抓捕入獄,同時派人去河套,接管他餘下的部隊,此事已經沒有半分緩轉的餘地!」朱瞻基厲聲說道:「只能以雷霆手段一辦到底,儘早定下大局為上!」
「哎……」朱高熾也知道,既然讓朱瞻基去做,就只能接受他的風格,說什麼也都白費了。
父子二人正準備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談話,張誠進來稟報,說楊士奇有急事求見。
朱高熾和朱瞻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因為皇帝如今不理事,軍國大事都是向太子稟報。太子這才到乾清宮一會兒功夫,楊士奇都等不了,顯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快宣!」朱高熾和朱瞻基異口同聲道。
張誠便趕緊出去,不一會兒,領著失魂落魄的楊士奇進來。
朱高熾和朱瞻基看著平素里,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首輔大人,此刻卻臉色蠟黃,嘴唇顫抖,腳步踉踉蹌蹌,官袍下襟的膝蓋位置,還有兩個土印子,似乎是來的路上被絆的。
楊士奇噗通跪在二位主上面前,嘴巴張了幾次,竟都說不出話來。
「發生什麼事了,竟讓首輔慌成這樣?」朱瞻基想顯示一下自己的鎮定自若,開起了玩笑道:「莫非天塌下來了不成?」
「是,是天塌下來了!」楊士奇如喪考妣道:「陛下,殿下,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啊……」
朱瞻基看看朱高熾,心說我爹還沒死啊?朱高熾則心說,我爹早就死了啊!
「說!到底是什麼事?!」朱瞻基怒喝一聲道:「這天下還有什麼事,是我父子頂不住的?!」
「王賢,王賢他還沒死……」楊士奇慘聲說道。
「啊!」朱高熾腦袋嗡的一聲,驚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朱瞻基驚得一下子從錦墩上站起來!
「他果然沒死……」朱高熾無力地哀鳴道:「朕就說吧,你們操之過急了……」
「他回來又怎樣?」朱瞻基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我們又不是沒料到,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還怕他孤家寡人不成?!」
「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六萬軍隊呢……」楊士奇顫聲道。
「啊!」朱高熾聞言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一下子又摔倒在床上。
朱瞻基也一屁股癱坐在錦墩上,再沒了方才的氣焰,使勁搖著頭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老臣也認為不可能,可是前方八百里加急,說王賢消滅了韃靼殘部,俘虜阿魯台父子,又全殲了朵顏三衛,陣斬格爾瑪,俘虜查可韓和達爾罕,已經率領三萬多騎兵,和他的兩萬多步兵匯合,即日便到大王城……」楊士奇像白日見鬼一樣,恍恍惚惚道:「也許是他們逗老臣玩呢,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王賢會妖法不成?呵呵,肯定不可能……」
要說最恐懼王賢全師而回的,還不是朱高熾父子,而是他這位內閣首輔……
朱高熾和朱瞻基父子卻很清楚,消息一定不會有誤,王賢真的創造了神跡,帶著他的大軍橫掃了草原,殺氣騰騰回來興師問罪了!
皇帝父子倆,這才猛然想起,王賢一直是個能夠創造奇蹟的男人,只是這些年他不顯山不露水,似乎已經讓人忘記了,他過往的那些輝煌戰績。
只是這次,跟以前都不一樣啊!以前那是耍陰謀玩詭計,只要他夠高招,自然會有機會翻盤。可這回是戰場上,十幾萬大軍真刀真槍的對壘啊!他怎麼能在糧草斷絕,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反過來把兩倍於他的敵人吃掉呢?
要不是韃靼人和朵顏人都被全殲,阿魯台、格爾瑪等人不是被俘就是被殺,沒有一個逃的掉,皇帝父子肯定以為,這是他們串通起來,聯手演的一場拙劣的大戲!
可,這不是戲劇,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
君臣三人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接受了王賢大獲全勝、王者歸來的事實,至於需要多久才能消化因此帶來的衝擊,估計要很久很久,甚至一輩子都消化不了。
但當務之急,是要將一切恐懼和震驚都拋到腦後,集中精力想清楚,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洪熙皇帝頭暈腦脹、咳嗽連連,這次真的不是裝出來的,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昏迷過去,卻兀自強撐著,看著朱瞻基和楊士奇道:「怎麼辦,二位可有章程?」
「父皇也不必太過驚慌,」朱瞻基強作鎮定道:「我們之前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在大王城、宣大、居庸關設下三道防線,共有十幾萬軍隊,足以抵擋王賢的進犯!」
「韃靼人和朵顏人,同樣是十幾萬軍隊,還不一樣被吃的乾乾淨淨。」朱高熾可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眉頭緊鎖道:「何況他們還都是騎兵,你那十幾萬軍隊,恐怕十有八九是步兵吧,怎麼擋住王賢大軍?」
「至少有長城。」朱瞻基硬著頭皮道。他也清楚大王城也好,宣大也好,都是一些城池而已,如果軍隊不敢出城迎敵,只能目送敵軍過境。何況大王城會落在誰的手裡還不一定。
「也只有長城了……」朱高熾嘆息一聲,幽幽道:「如果被叩開了居庸關,輕騎一天就可以兵臨北京城下,我們要考慮,是堅守北京,還是……」朱高熾看看二人,低聲說道:「還都南京。」
「皇上!」「父皇!」朱瞻基和楊士奇都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帝心中竟蹦出遷都的念頭。楊士奇自知犯錯,之前一直不敢吭聲,這會兒也按耐不住,出聲說道:「皇上!那王賢孤軍在外,沒有地盤沒有後援,可謂無本之木,對我們構不成致命的威脅!況且,那些將士也未必願意跟他對抗朝廷,只要我們措施得當,必可分化他的部隊,大大削弱他的力量。」
「首輔說的有理!」朱瞻基馬上附和道:「現在討論遷都還為時尚早,平白讓天下人小瞧了咱們,以為皇上怕王賢到了要望風而逃的程度!」
他情急之下,話說的難聽了點兒,氣的朱高熾咳嗽連連,指著兩人道:「要不是你們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朕又何須如此?!」
「皇上息怒,太子殿下的話是有些欠妥,但道理沒錯!」這會兒,楊士奇終於鎮定下來道:「現在王賢的軍隊還沒回來,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應該著眼於,看看能不能把他擋在口外,如果不能,臣願意自縛出居庸關,將所有罪責攬下,給他出口惡氣!」
「哎,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朱高熾搖搖頭,苦澀道:「朕早就說過,此事一旦大白天下,朕是脫不了干係的。」說著咳嗽兩聲,定定神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精誠團結,一起面對吧!」
「是!」萬鈞重壓之下,太子也終於不再和父皇別苗頭,同仇敵愾起來。
「你們辦三件事,」朱高熾緩緩道:「首先,宣布大捷的消息。然後,釋放詔獄裡的犯人,第三,恢復王賢等人的一切名譽、官職。」
「父皇!」朱瞻基登時急了,面紅耳赤道:「我們從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不說,王賢他們也不會領情的!」
「蠢材,」朱高熾微微搖頭,低聲道:「朕沒指望他們領情,朕要爭的是民心、占得是道理……」
「民心?道理?」朱瞻基愣了一下。
「皇上聖明!」楊士奇卻恍然大悟,滿臉欽佩的說道:「這是不可戰勝的王道!」
「什麼王道?」朱高熾卻面現濃濃的自嘲之色,緩緩搖頭道:「朕哪還有臉稱王道?只不過是不要臉的手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