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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司馬求問計

2024-05-08 02:39:05 作者: 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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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為和帥輝退出去,裡間只剩王賢和司馬求。

  「賢侄,計將安出?」以司馬求的年紀,叫王賢一聲賢侄倒也合適,只是兩人啥時候關係這麼近了?

  「小人現在被殃及池魚,自顧尚且不暇。」王賢起身給司馬求斟茶道:「還想跟先生求救呢。」

  司馬求就知道,這傢伙慣會順杆爬,接過茶盞道:「這個不用擔心,你現在在大老爺眼裡,分量愈來愈重,只要實心任事,大老爺會保護你的。」

  

  王賢心說,你就騙鬼吧。大老爺八成都不知道,我是哪一號?

  依賴是一種可怕的習慣,魏知縣現在是『有難題,求司馬』,司馬求現在『有困難、找王賢』……要是王賢想不出好辦法,司馬先生八成也要拙計了。

  「真的沒有辦法麼?」見他默然不語,司馬先生著急道:「只管說。不管對錯,都是一片忠懇之心,大老爺會很欣慰的。」

  「請問先生,事情如何會鬧到這一步?」王賢不答反問道。

  「如今你也算大老爺的心腹了,老夫便實話實說。其實這次事情鬧到這一步,歸根結底是大老爺犯了個為官的忌諱。」司馬求嘆口氣道:「『為官不得罪於鄉紳巨室』,這是千百年來,州縣官們總結出的經驗。老夫反覆說與大老爺,但他畢竟年輕銳氣,竟不肯聽,終究惹出這般禍事來!」

  所謂鄉紳、巨室,無非就是官宦人家、豪強地主,這些人在地方上勢大財雄,更兼手眼通天,能和府里、省里甚至朝廷扯上關係。發起狠來,魏知縣這樣的縣太爺,也根本不是對手。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地頭蛇上頭還有人。他們敬著你時叫你『老父母』,惱了你時,給你使絆子、上眼藥、甚至讓你捲鋪蓋滾蛋,都不是辦不到的。」司馬求滿腹牢騷道:「大老爺上任伊始,我就讓他去拜會下本縣的鄉紳大戶,誰知他竟自顧身份,不肯折節。是以從一開始,他和鄉紳的關係就沒處理好。」

  「不過也不能全怨他,因為當時富陽縣的情況,太讓人氣憤了。你也知道,之前將近兩年時間,富陽沒有知縣。雖有蔣縣丞署理,但他名不正言不順,也不肯替未來知縣得罪人。於是這段時間,成了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的狂歡,他們聯起手來,瘋狂的損公肥私、貪贓枉法!」司馬求一臉正氣凜然,其實心裡大喊,為什麼不算我一個?

  「大老爺下車伊始,便發現富陽縣兼併嚴重、賦役不均、國稅流失、大為民患!」司馬求接著道:「不用說,也知道是鄉紳富豪和縣衙官吏聯手搗的鬼。其實一開始,他們也曾試圖拉攏賄賂過大老爺,無奈東翁深受皇恩,力圖報效,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污,便被他們處處掣肘,半年下來,幾乎要被架空了。」

  「後來,借著林家的案子,大老爺受到了朝廷的嘉獎,在士林也終於有了名氣,這讓他看到了扳回局面的希望。」司馬求看看王賢道:「說起來,都是你小子惹得麻煩。」

  「我哪知道會是這樣?」王賢苦笑道。

  「老夫說笑的。」司馬師爺呷一口茶水道:「不過大老爺確實借著此案立威,壓住了對方的氣焰,開始著手整頓衙門。」頓一下道:「攘外必先安內,不把那些勾結豪紳的官吏清除掉,又何談整理賦稅、打擊豪強?」

  這顯然是司馬師爺的謀劃,他被魏知縣一口一個『賽張良』給夸暈了,殫精竭慮整出了一套行動計劃。

  第一步便是對戶房開刀,所謂官紳勾結,九成以上的勾當,都發生在這一房。此房的司吏李晟,就是官紳勾結的紐帶,打掉他,則可以切斷內外勾結的聯繫。然後趁機壓制豪強、整理稅賦,一掃本縣沆瀣之風!

  這套方案被魏知縣寄予厚望,而且一上來也順利的拿下了李晟,但在觸及到鄉紳土豪的根本利益時,終於引起了強力反彈。出動十幾個生員告狀,就是鄉紳們在將魏知縣的軍!

  。

  聽了司馬求講述來龍去脈,王賢暗暗扼腕,老爹手段再高,終究只是個吏員出身,還是缺乏戰略眼光,沒有及早察覺上面的意圖,結果給魏知縣當槍使了。當初自己就該聽吳小胖子的意見,回家裝病,讓魏知縣自個和李晟斗去,待大局定下再說……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自己以十六歲的年紀,當上戶房典吏,已經被打上知縣馬仔的烙印,躲都躲不掉了……

  「日下,那些鄉紳正在運作,逼迫大老爺重新啟用李晟……」司馬求看著王賢,幽幽道:「如果沒什麼好辦法,大老爺也只能先讓步,以保證秋糧按時進倉。」

  「……」王賢幽怨的看一眼司馬求,就知道拿李晟嚇唬我,「那些糧長就不怕誤了日期,被朝廷治罪?」

  「雖然按規制,秋糧應該十月份收訖,但來年二月之前運抵京城便可。從富陽到南京,六百里水路,一個月內怎麼也能到。是以他們還有時間。」司馬求苦笑道:「退一萬步說,就算延誤了日期,只要朝中有人替他們說話,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大老爺身上。所以他們一點也不急。」

  「為了兩千石糧食,還真是拼命呢!」本縣豪紳的所作所為,連王賢這種人都不齒了:「勻下來一家能分幾百石?」

  「兩千石不過是個由頭,這是本縣豪紳和大老爺的一次鬥法。」司馬求沉聲道:「大老爺要是輸了,就徹底被架空,這富陽縣裡再沒人聽他的。」

  「要是贏了呢?」王賢幽幽問道。

  「要是贏了,大老爺的威信自然會高一些……」司馬求看著王賢那雙亮得瘮人的招子,不有些喪氣道:「但估計鄉紳們也不會幹休,怕是要斗到離任了……」

  司馬求很沮喪,他本想證明一下自己,才撇開王賢制定了這個計劃。誰知竟導致東家和本縣豪紳交惡,日後必定焦頭爛額。慘重的教訓面前,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不是出主意的料。可憐巴巴望著王賢道:「賢侄幫我想想,有沒有好辦法,能讓大老爺過去這一關?」

  「先生都說了,就算這次贏了,對大老爺也不見得有好處。」王賢輕嘆道:「那麼索性退一步海闊天空,和光同塵就是了。」

  「唉,你以為我沒這樣勸過?」司馬求苦著臉道:「不瞞你說,大老爺深感受辱,竟要上書朝廷,揭露富陽縣隱瞞戶籍的真相,要求派欽差監督,逐戶重核黃冊。並按洪武年間的規定,如有隱瞞作弊,家長處死,家屬流放化外……」

  「朝廷會聽他個七品縣令的麼?」王賢不信道。

  「他準備死諫……」司馬求神情複雜道:「他在奏章里說,如果核查結果與黃冊出入不超過一成,他將以死謝罪!」

  「啊!」王賢的心震動了一下,想不到斯斯文文的魏知縣,竟是這樣剛烈的漢子。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大明朝的讀書人。「已經上書了麼?」

  「沒有……」司馬求心說這不廢話麼,要是已經上書了,我還在這兒跟你磨嘰?早就收拾收拾跑路了。「奏本已經寫好,我好說歹說,保證有辦法解決問題,還不用玉石俱焚,這才讓東家遲一些發。」

  說完竟站起身,朝王賢深深一揖道:「賢侄,我知道你是富陽人氏,不願為了個外來的縣令,得罪鄉里鄉親,故而一直三緘其口。」司馬求一張老臉上,竟現出鄭重之色道:「但是大老爺是個好官,沒有這樣忠君愛國、肯得罪人的官員,大明朝跟蒙元又有什麼區別?」

  見王賢還不吭聲,司馬求面上難掩失望之色。「我真是老糊塗了,竟跟年輕人說元朝時的日子多慘多慘,你們根本不會當回事兒。」他自嘲的笑笑道:「你們只知道維護自己的家、自己的族,哪知道第一個要維護的,其實是別人家建立的大明朝……」

  說完,司馬求蕭索的轉過身,要離開這間屋子。

  他手已經掀起門帘,卻聽身後王賢道:「我不是在想辦法麼,又沒說不幫忙……」

  「呃……」司馬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手、轉身、坐下,雙手握住王賢的手,老臉笑成菊花道:「我就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見他上一刻還大義凜然,下一個又恢復了猥瑣的本相,王賢無奈的抽出手,嘆口氣道:「要被先生坑死了。」

  「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司馬求笑嘻嘻道。

  「唉,其實大老爺的路子是對的,只是先生太膽小。」王賢壓低聲音道:「我看邸報上說,朝廷正在修建北京行在、重修大運河。永樂皇上剛剛親征漠北;英國公、黔國公在交趾用兵,鄭和的船隊還在下西洋……先生說,朝廷現在最缺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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