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

2025-01-09 22:31:49 作者: 非優

  天暗之前,洛紅妝獨自一人回到了紫辰宮。守門的太監還是沒有多看她一眼,她進入紫辰宮後,先去伙房,自己吃了一些,再偷偷地帶上一些回到自己的小屋。她總是很晚才去,那時伙房沒什麼人了,雖然剩下的都是主子或別人吃剩的,卻都是比普通人家不知好上多少倍的好飯好菜,她可以盡情帶走。回到小屋,她升起小火爐,將飯菜放在加了水的小鍋里保溫,也顧不上休息,就出去幹活了。昨夜一宿未睡,今天又在外頭呆了將近一天,只在下午時小睡了一個多時辰,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和犯困,精神反而更好了。今天的她,又重生了——心靈的重生,因為,她已經知道她並沒有被心愛的男人背叛。這份認知,讓她的靈魂得到了救贖,她雖然還是要復仇,心裡,卻已不再只有黑暗和冰冷。屋裡,安靜下來,只有小火爐在幽幽地燃著一小簇火苗。天黑了,在外頭晃的人越來越少。一條黑影,從紫辰宮的後院翻牆而進,懷裡抱著一個包袱,無聲無息地往小屋潛來。終於到了屋前,他推門而進,把門遮上,喘著氣,將包袱輕輕地放在小床上,喃喃:「紅妝,到家了……」他把包袱解開,裡面散落成一堆的屍骨,泛著潮濕難聞的氣味。他渾然不知,只是痴痴地撫著她的頭骨,緩緩地道:「你再等等,我一定給你尋一個好地方,再不讓你風吹雨打……」他的紅妝,怎麼可以這樣暴露在外頭?她應該住在最好的地方,得到最好的照顧和保護,沒有任何人可以碰她一根骨頭。又看了半晌後,又一股血腥味湧上來,他晃了兩晃,差點摔倒。昨晚的事情,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今天又整整一天沒吃東西,吐了不少血,他撐著一口氣回到這裡,身體已經繃到了極限,快熬不住了。他說過他要為她報仇,拿整個天下為她陪葬,所以,他再怎麼難以下咽,也不能讓身體垮了。「紅妝,」他摸摸她的頭,溫柔地道,「我吃點東西,別怕,我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打開火爐上架著的小鍋子的蓋子,滿滿的飯菜湯水,散發著熱氣和香氣。他端起湯,先喝了,然後捧起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吃。這飯菜,應該是很香的吧?但是,他完全嘗不出什麼味道,他被悲傷、憤怒與仇恨占領的身體甚至還在強烈地排斥著這些食物,每一口飯菜下肚,胃裡都像在進行一場慘烈的戰爭,令他難受得起吐。但他一口都沒吐。已經踏上戰場的人,不可以拒絕任何食物,甚至還要儘可能地進食。這頓飯,吃了很久很久,吃完以後,被壓下的疲憊和倦意全涌了上來,他抱著那一包屍骨,沉沉睡去。沒有夢。他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再有夢了。後半夜,洛紅妝回來,點燃油燈,一眼就看到了抱著她的屍骨沉睡的他。他看起來如此疲憊,如此狼狽,仿佛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似的。她坐在他的身邊,伸出手指,細細描繪他的五官,還是那麼的瘦,觸感僵硬,可是,這眼廓,這鼻子,這唇形,果然就是他啊。淚水落下,眼睛生疼。她趕緊抹了抹淚水,開始去燒水,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已經撐到了極限,她不可以再倒下。燒了水,加入一些潔體殺菌的藥材後,她用毛巾沾了藥水,擰乾,給他擦拭頭髮、臉龐,而後小心地解開他的衣服,給他擦拭身體。夜九太累了,睡得毫無知覺,她沒費什麼力氣就脫掉他的衣服,他瘦得肋骨還是隱約可見,身上的傷,在淋了大半天的雨水後,又有了惡化的跡象。她費了半夜的時間,才將他的身體清潔乾淨,給大大小小几十處傷口敷藥和包紮。天亮時,她忙完了一切,累得頭暈眼花,但她還是撐著虛弱的身體,去伙房拿了飯菜回來,放在爐子上加熱和保溫。他的身體很虛弱,要吃得多多的,要把身體補好,她怎麼樣都無所謂,但他不可以有事。忙完之後,已經將近一天兩夜未眠的她,再也撐不住了,往他的身邊一倒,閉上眼睛就睡著了。她也無夢。她以為已經徹底失去的珍貴的東西,原本並沒有失去,現在就在她的身邊,她已經不需要夢了。深眠不知時。正睡得好呢,耳邊就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響得震天:「梁紅葉——梁紅葉出來,我家主子要找你!」洛紅妝驚得跳起來,還在依戀睡眠的身體一時間跟不上她的腦子,栽倒地上,她一邊爬起來,一邊結結巴巴地道:「誰,誰在門外?」千萬別進來……別闖進來……「喂,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啦?快出來,別讓我家王爺等太久!再不出來我就踢門啦!」洛紅妝反應過來:「原來是西弦大哥,王爺叫我去彈琴是麼?你等等,我換好衣服就出來……」「快點啊,我在前面等你。」洛紅妝匆匆洗了一把臉,理了理頭髮和衣裳,抱琴,推門而出,看到西弦站在前頭的小路上時,才鬆了一口氣。她可真怕他沒耐心,一腳踢開房門,害她和夜九死無葬身之處什麼的。西弦甩甩頭:「快走,別讓王爺久等。」洛紅妝一邊打呵欠,一邊快步跟在他後面,困得不行。這段時間,王爺幾乎天天午後都找她過去給他彈琴,助他入眠,平時她倒是無所謂,但今天,她真的困死了。好不容易來到王爺的臥室外室,夜英弦已經在內室的床上躺著了,透過屏風,她隱隱看到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一個王爺,看來煩心事也很多啊,幾乎天天失眠。西弦勾勾手指頭,敲敲她的腦袋:「快彈,王爺兩天沒睡好了。」洛紅妝「嗯」了一聲,開始彈一首養心安神的小曲子,彈著彈著,她的眼皮子就開始打架,小腦袋也像小雞啄米一樣一點一點的。才彈了沒多久,夜英弦的聲音就惱怒地傳出來:「你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這也叫彈琴麼?你想生生地弄壞本王的耳朵是不是?」洛紅妝驚醒過來,猛然睜大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犯困亂彈,王爺沒被催眠,自己倒先睡著了。她趕緊低低地應了一聲:「奴婢知錯,奴婢一定彈好……」而後,她端直身體,打起精神,十指專注地在琴弦上劃撥。但是,她就是無法集中精力,不僅因為身體疲憊,也是因為她這兩天的情緒波動太大,還沒能很好地整理。才彈了沒一會,夜英弦就從床上坐起來,擰著眉:「你今天怎麼了?這心完全不在彈琴上,難道給本王彈琴還委屈你了?」他可都叮囑西弦給她賞錢,絕不吝嗇,對她來說,給他彈一次琴能賺得半個月的工錢,她還能不滿?洛紅妝趕緊站起來,誠惶誠恐地道:「給王爺彈琴是奴婢的榮幸,只是昨晚值夜太累,現在一直在犯困,沒能把琴彈好,還請王爺恕罪……」其實給王爺彈琴真的是個好差事,輕鬆,錢多,還能跟王爺套近乎,那些勢利眼的太監宮女、嬤嬤什麼的,近期對她都客氣了一些,沒人敢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取笑她。「哦,」夜英弦起身,披了外衣出來,大步走到她面前,低頭打量她的臉。唔,兩隻黑眼圈相當明顯,眼裡還泛著淡淡的血絲,她所言不假啊。他擰眉:「這值夜的活兒很累?」洛紅妝一臉老實地道:「一般不累,但有時會很累,昨天下雨,晚上要打掃的地方多……」夜英弦點頭,而後想了想,擺手:「既然如此,你今天就不用給本王彈了,回去睡吧。」而後,他轉頭對西弦道:「你去看看是誰管她的活兒,以後讓她只幹上半夜的活兒就行,後半夜就由她要做不做吧。」西弦立刻道:「是。」洛紅妝愣了一下,受寵若驚:「王爺如此厚愛奴婢,奴婢受寵若驚……」「什麼厚愛受寵若驚的?」夜英弦嗤笑,彈了彈她的額頭,「本王只是想你晚上休息好一些,白天可以給本王彈琴罷了,你還真當你與別人不同,本王要特別關照你了?」洛紅妝尷尬地笑了一笑:「奴婢知道,但奴婢還是感恩戴德,不知該如何感謝王爺才好……」「行了行了,」夜英弦打個呵欠,「本王困了,你回去補眠罷。」洛紅妝心中大喜,趕緊行了一禮,抱著瑤琴出去。西弦跟在她身後,準備去找她的頂頭嬤嬤傳達王爺的話,心裡想,這丫頭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這麼輕易就得到了王爺的另眼相待,不過傻丫頭就是傻丫頭,也不知道要趁機跟王爺多要點好處,比如讓她換點輕鬆的活兒之類的,傻死了!其實,洛紅妝也不是不知道她有機會跟王爺要「好處」,不過,她還想繼續扮演「傻丫頭」的角色,更不想換掉現在這份值夜的活兒——夜晚,才好辦她的正事,換成白天就不好辦了!主子們的住處離她的住處遠,待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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