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男兒死於戰場幸也
2024-04-27 12:38:45
作者: 半百老叟
潰敗!
沒有任何徵兆的全線潰敗!
這支由地方私軍與少量原先官軍組建出來的萬餘叛軍,只是一經交手就毫無疑問地落入了下風。
本就心懷不軌無心戰事的統領,以及初出茅廬的將校。
若不是因為淳于瓊想要貪功而射殺同僚,這場戰役所帶來的戰損甚至會低得可怕。
「殿下,這個時候應該發起攻勢...」
在將殘餘叛軍逼至滏陽河畔時,袁紹上前向劉協建議道。
「此時他們已經毫無鬥志,反正背上了叛賊之名,留著也無用。」
劉協聞言瞥了一眼袁紹,淡淡說道:「本初兄是覺得他們不是漢民嗎?」
「此地殘軍少說也有四千餘人。」
「本初兄莫不是打算將他們盡數屠戮?」
「讓這滏陽河為之染紅三天?」
「殿下....」
袁紹與荀彧對視一眼,隨即朗聲解釋道。
「按照漢律,叛亂者要施以腰斬,棄與鬧市,盡除其族!」
說著,袁紹湊近了劉協,低聲對其繼續道:「小殿下,您有仁者之心,這自然是天下之福。」
「可您注意到附近士卒們的眼神了嗎?」
聽到袁紹這麼一提醒,劉協皺起眉頭環顧了一圈四周。
只見此處漢軍早已眼冒紅光,相較於被逼至河畔的叛軍而言,他們此刻表現的更像是一群餓狼。
漢民?
大家都殺紅了眼,縱然是初登戰場的新兵蛋子在這時都失了心智只知殺戮。
更別提眼前這可是赤裸裸的軍功。
它能使人得到封賞、能加官進爵,更甚者…一步登天也不是不行。
「所以懂了嗎小殿下?」
察覺到劉協神情的轉變,袁紹微微搖了搖頭,附耳輕聲道:「麻煩將您的仁慈收一收吧。」
「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仁慈。」
「皇室也是如此。」
「您現在還不是救世主。」
話音落下,袁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劉協,隨即拔劍指向天空朝著那群叛軍怒喝道。
「殺!」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字,但這對於早已忍耐多時的漢軍來說,無異於是鬆開了捆綁住他們的韁繩。
「殺!」
「殺!」
齊聲嘶吼著,士氣正盛的漢軍使出渾身解數朝著叛軍奔襲而去。
其中以淳于瓊為首的那支步卒沖得最為靠前。
對於這群步卒來說,他們在這場戰役里扮演的本就是個打雜的角色,光是拱衛中軍,就已經將先前戰果與他們徹底切割開。
現如今既然能在這群傢伙中獲取軍功。
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戰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哪怕是叛軍中不少人選擇丟下兵刃跪地而降,可等待他們的也只剩下了無情屠刀。
而這近乎一邊倒的屠戮並沒有維持太久。
只是短短半個時辰,滏陽河畔已是屍橫遍野,就連河水都被漂浮的屍體徹底堵塞。
淳于瓊更是大發神威,手持馬刀乾淨利落地收割著那些跪地而降的叛軍。
「...」
見到眼前這一幕,劉協沉默不語。
自己剛剛那算是聖母心泛濫嗎?
然而,袁紹這時則是冷笑了一聲帶著些許玩味的眼神掃向河畔。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意外之喜。
先前那叛軍小將這時竟還留有一條性命。
只見他渾身浴血,佝僂著身子,手中長槍已被殘肢搗碎,披散頭髮下依稀能看見他的一隻眸子。
「此子,倒算是個人物。」
桀驁如袁紹,在思索一番後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或許是動了一些惻隱之心,只見袁紹勒馬來到人群中,伸出手攔下打算上前的淳于瓊。
礙於袁紹身份,淳于瓊不屑的輕哼一聲停下了手中動作。
「閣下可願棄暗投明?」
袁紹眼神微眯,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自我介紹道:「我乃汝南袁紹,閣下如此膽魄,何不投與我門下?」
「袁紹?」
似是在回憶,不久後小將的身子顫了顫,眸中閃過一抹幽光,聲音沙啞的問道。
「袁中郎是你何人?」
「是我父親。」
見到對方或許與家中有些關聯,袁紹舔舐著嘴唇淡然自若道:「王芬老賊註定要亡命與冀州,閣下年紀輕輕。」
「何必要為那老賊而死呢?」
袁紹話音落下,可小將沉默了半晌也未回答。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度過,黃昏落日在此時恰好將本就微弱的日光打在了袁紹的身上。
「我袁家四世三公,閣下有著如此本事和膽魄,如若改投與我,有朝一日定會飛黃騰達。」
袁紹翻身下馬,故作誠懇地將身上令劍收入劍鞘並向前走了幾步。
然而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
見到這個狀況,淳于瓊面露譏諷,雙手抱胸瞧著這位袁家公子的背影。
或許是因為耐心快要被消耗殆盡,袁紹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急躁,他咬咬牙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見小將一聲嘆息。
「袁中郎...」
「是個好人。」
他並未直接回答袁紹,反而是在嘆息過後將頭顱倔強地抬了起來,用那滿是血污的手掌把頭髮撩撥至耳後。
直到這時在場眾人才赫然發現。
一支只剩下箭頭的羽箭,此刻正精準無誤地沒入了小將的一隻眼眸。
鮮血早已將他的半張臉頰浸透,小將目光哀怨地看向袁紹輕聲道:「既是恩人之子。」
「我唯有磕頭謝恩。」
說完這話,小將雙膝一軟,撲鼕一聲跪在了地上。
「不過我既以效忠太尉大人,就絕不可能再有二心。」
「袁公子還請莫要再費口舌。」
說著,小將面朝袁紹,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切。」
瞅著對方這般作態,淳于瓊翻了個白眼很是戲謔地拔刀而出。
廢這麼多話做什麼。
不願投降?
那就死吧。
可當他大步走到了那小將身前,準備一刀斬下的時候,空中突然襲來一箭,恰好自他身旁划過。
淳于瓊被嚇得一顫,扭頭看向那插入泥濘的羽箭,他渾身頓時冒起冷汗,攥緊拳頭轉過身咆哮道。
「他媽的,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
「敢對老子動手,不想活了是吧?」
可當他看清是誰射出的箭後,臉色則是瞬間一白,聲音戛然而止,趕忙退後了幾步閉口不言。
片刻後,劉協放下手中短弓,冷冷地盯著他。
這種腌臢貨色,剛剛險些要了曹操的命,現如今又一聲不吭便要將這小將斬殺。
說實在的,自己真想一箭釘在他的腦門上。
將短弓交給趙雲,劉協翻身下馬踱步至小將身前,將自己腰間短匕抽出彎下身子捧在手掌遞與對方。
「男兒死於戰場上,幸也。」
瞧著小將抬起頭後那張布滿傷痕的臉頰,劉協垂下眼眸柔聲道。
「雖為敵人,但你的性命不應該由一個腌臢貨色取走。」
「多謝...」
...
...
夜幕漸漸降臨,原地休整的軍營里,奮戰一天的軍卒們正圍在篝火旁載歌載舞。
他們高歌歡呼,慶祝著這碩大的戰果。
而劉協則是枯坐在一塊石頭上,眼神迷離地看向天空。
這就是真正的戰場嗎?
曹仁重傷,百餘曹家親衛最終只活下來寥寥幾人。
萬餘漢軍,傷亡者千餘。
滏陽河水被血液浸透,至今還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
那處戰場,現在已經演變成了禿鷲的餐桌。
「殿下。」
「看來今天這一課,讓您學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