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了下輩子(一)
2025-01-01 08:02:46
作者: 顏灼灼
「那只能怨他投錯了胎,命不好」,吳老太注視著我,聲音里有悲切,有責備,有傷感,還有無窮無盡的淒涼,「你愛上阿珩,就註定要承受比別人更多的折磨,連帶孩子也一起受累遭罪,至於將來能否苦盡甘來,全看你們的造化了。」
我握著筷子的手不自禁的微微痙攣了一下,默默將飯菜送入口中,和著淚水吞咽下肚。
臨走時,我懇請吳老太把dna親子鑑定測試報告單和之前我寫給汪守成的那封信交給我保管,我想留作紀念,吳老太同意了。
我揣著滿懷的苦楚回到家,洗過澡,僵臥在床上。我無法分析自己的情緒,可是,覺得有份淒涼,有份愴惻,有份莫名的、說不出緣由的沮喪。
我坐起身來,從包里取出報告單和那封信,顫抖的手撫摩著報告單上的兩個名字——汪謹珩、鄢思澤,肯定父系關係=99%或更大的生父或然率(法律上證明是生父)。我將報告單緊貼在胸前,胸部劇烈起伏著,鄢思澤,小寶,你本來應該姓汪,叫汪思澤,那個你稱之為哥哥的人,其實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最親愛的爸爸。
隨後再度瀏覽了那封信,字字血淚凝聚而成。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屈辱、悲憤、心碎、絕望的遭遇,我至今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我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陷入一種混沌的狀態。我記不得自己是何時睡去的,連床頭燈都忘了關。我睡不安枕,頻頻因嘆息般的風聲而驚醒,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我在晨光微現中醒了過來,屋子裡一片天亮,像是天光,又揉合了朦朧的燈光。我一時間非常朦朧和迷糊,不知自己身之所在。玻璃窗在風中輕微的震顫聲讓我微微的張開眼睛,什麼地方吹來的風?我吸了口氣,翻了個身,又闔上眼睛,仍然睡意濃厚。
但是,有一些地方不對,風使我覺得雙臂微寒,擁緊了被子,風依舊吹拂在我的臉上。難道昨夜忘記關窗?可是,我清晰的記得睡覺前關好了窗子並拉緊窗簾。我在枕上搖搖頭,吃力的睜開眼睛,真的清醒過來了。
我的眼睛正對著那兩扇玻璃窗,霎那間,我吃驚的愣住了。玻璃窗是敞開著的,粉紅色的窗簾在晨風中飄蕩。曙色正從窗口湧入,灰濛濛的塞滿了整間屋子。使我吃驚的發愣的並非敞開的窗子,而是窗前正站著的人影,似真似幻的佇立在曉霧迷濛之中。
那是阿珩的背影,他的臉向著窗外,背對著我。在曉風的吹拂下,他的頭髮隨風飄動。我凝視著阿珩,詫異他為何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裡。我掐了自己一把,疼!這證明我不是在做夢。
我等待了一段長時間,阿珩並沒有改變姿態,仿佛全心全意都集中在窗外的某一點。然後,我的目光從上往下移動,落在了阿珩垂在身側的左手上,我的血液幾乎在一瞬間凝固了,他的手裡,握著dna親子鑑定測試報告單和信紙,報告單和那封信,他一定都已經看過了!
我覺得頭昏目眩,額上頓時冷汗涔涔。一時間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我就只能瑟縮在床上,終於,他動了一下,慢慢的回過頭,對我的床邊走了過來。
他停在我的床前,低頭注視我。我仰躺著,也睜大了眼睛注視他。他的臉蒼白、凝肅,烏黑的眼珠定定的停在我的臉上,神情很奇異,看不出是喜是悲。那張臉有股震懾人的力量,使我在他的眼光下瑟縮而無法發出言語。他那毫無血色的嘴唇也閉得緊緊的,我們就這樣僵持著彼此對視,誰也不開口。曉色在逐漸加重,室內光線也越來越明亮。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阿珩掉開了瞪著我的眼光,發出了一聲絞自肺腑的嘆息,他望著窗外,低低的說:「你打算瞞我多久,一輩子嗎?」
他的聲音喑啞,可是,每一個字都敲進我的靈魂深處去。我從床上坐起來,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他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模糊了。我只感到軟弱無助,不知該說些什麼。閉上眼睛,淚水沿著我的面頰滾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一隻手在撫摸我潮濕的面頰。我張開眼睛來,於是,我看到阿珩滿眼淚水,迷迷濛蒙的望著我。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手沿著我的面頰撫摩到下巴,那樣小心翼翼,仿佛我是紙做的,碰一碰就會碎掉。他低低的從嘴唇里吐出幾個字:「你這個小傻瓜!」接著,他的胳膊圈住了我,他的吻開始強烈的落在我的面頰上、嘴唇上,帶著深深的顫慄的需索。他吻得那樣多,好像這一生都不會停止。
好不容易,我才喘過氣來,把零亂的頭髮拂向腦後。我看他的眼圈紅著,面頰上淚漬猶存。他的聲音糅合著痛苦和酸楚,在我耳畔響起來:「葶葶,我欠你和小寶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的心臟緊迫而酸楚,心臟痛楚的絞扭著、壓榨著,牽扯得我渾身每個細胞都痛,每根神經都痛。「這輩子還不了,還有下輩子」,我喃喃自語著,眼淚流了一臉。
回答我的是阿珩有力的胳膊,那手臂里永遠是安全、溫暖而堅實的所在。我能感覺到他儘量抑制著激越的情緒,但抬起頭來,還是看到他眼中那種壓不下的、燒灼的熱烈神情。
他以那種真摯的、誠懇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語氣,一點一滴的滲透了我,「還不了也要還,我等不了下輩子,這輩子我一定要讓小寶光明正大的喊我一聲『爸爸』!」
我逃避的轉過身去,軟弱的抗議,「我都還沒能讓他光明正大的喊我一聲『媽媽』,你又有什麼權利……」
「我知道自己不夠格,但還是要努力爭取」,他繞到我面前,不肯放棄的緊盯著我的眼睛,「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行嗎?」
他的話撼動了我,他的神情令我感動,他的語氣使我沉迷,可是,我只能面對現實,「你打算怎麼補償?你現在的身份,如果衝動行事,不但辜負了你爸生前的一片期望,也會給我和小寶帶來災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已經見識過馮釗的厲害,我不能再讓他傷害小寶。」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小寶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眼裡的光芒照亮了我今後的整個人生,「其實,我早就懷疑小寶是我的兒子了,只是,有太多的障礙需要我去克服,在掃清重重障礙之前,我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去求證。
我的心臟在撞擊著胸腔,猛烈到使我暈眩的地步,「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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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出車禍去世之後」,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在雲南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媽整天唉聲嘆氣,還很傷心地對我說,她一心培養我出人頭地,卻沒有教會我如何好好做人。在我回英國的前一天晚上,她流著淚對我說,她犯了一個很大的過錯,對不起我,如果老天願意給她彌補的機會,哪怕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後來,她為了救你和小寶身亡。我很了解我媽,她是個外表柔順,內心卻極其偏執的人,為了復仇,她連我的婚姻幸福都可以棄之不顧。能讓她放下仇恨,放棄生命,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女兒,必定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原因。」
他緊緊攬住我,語氣傷感而淒楚,「但那時候我只是有所懷疑,真正讓我更進一步懷疑並基本確信的,是你和小寶的種種遭遇,馮釗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簡直滅絕人性,而我爸又這樣千方百計地維護你們,連立遺囑的時候,都為你考慮得這樣周全,如果只是因為我們兩人的情人關係,馮釗沒必要這樣趕盡殺絕,我爸也無須如此大費周章。
這樣想來,事情的關鍵點,便落在了小寶身上。只不過,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我得不到確切的證據。你守口如瓶,我知道不可能從你這兒得到答案。而我如果貿然調查,萬一驚動了馮釗,又會將你們推向苦難的深淵,我只能忍,我不斷告誡自己要忍耐,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倉促而震驚的抬頭,視線正好觸及他痛楚的雙眸。原來,他心知肚明,只是和我一樣,默默吞咽著苦果。我們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葶葶」,他哽咽的喚我,「再給我些時間,我已經查到,馮釗與官員勾結,非法進行權力交換,而且利用各種地下金融方式進行投資,領導黑社會性質的組織、非法持有槍枝,這些罪行足夠他被判重刑了。那個胡聰明和他狼狽為奸,也該一起坐牢。等我把證據搜集得差不多了,就交給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