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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2024-12-31 16:08:58 作者: 淺淺煙花漸迷離

  錢小舟看到我時眼睛一亮,立即朝我大喊:「余老師。」圍堵的男孩們神色驚慌地向我看來,學生對老師的恐懼是一種養成,有時候甚至老師的話要比家長還來得有效。從他們衣著上看,可辨認不是本校的學生,而塊頭也高許多,應該是初中生了。

  他們其中一人發狠話:「錢小舟,你等著!」隨後就準備跑走,我眼明手快拽住那男孩,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余樂?」男孩神色一驚,抬眼向我看來,等辨認出來時開口一句就是:「你沒死?」隨即反應過來什麼,用力想甩脫我,這時候其他男生都已跑開。

  錢小舟在旁小聲說:「余老師,就是他帶頭向我訛詐錢的。」

  我將錢小舟安撫了離開後,就拽著余樂到僻靜處,又一次把他打量了遍,如果不是那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我還真難認出他來,沒想到當初在醫院見的低矮著頭的男孩,居然長成這麼高個了。而且訛詐?!他從哪裡學來的?

  有些事我不想去碰觸,但依然還是會在不可預料的時機里遇上。就比如父親這事,當初他為眼前這個男孩,不惜將我推入火坑,儘管事後他打電話給許子揚,可最終的結局卻是悲壯慘烈。我身上發生的悲劇雖是必然所趨,但對父親,無法做到不介意。

  有意的規避開他的消息,不曾打探,想著就各自安好吧。可避開了,不等於血緣關係盡斷,站在眼前滿臉乖張,桀驁不馴,甚至帶了點戾氣的男孩,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能當剛才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嗎?我不能。

  板起臉,肅穆了神色問:「為什麼要帶頭勒索低年級同學的錢?」

  他瞪了我一眼後,怪叫道:「你管得著嗎?」我冷笑了聲:「你看我管得著管不著,你的校服上刻著學校的名字,需要我去你們學校走一趟嗎?全校批評?記大過?」

  

  可他卻滿臉不在乎地說:「記就記,反正我也不想念了。念書老沒意思的。」

  不由氣結,叛逆?逆反心理?真心沒處理過此類青少年問題。「你不念書想幹嘛?混社會?別想跑,今天不把這事說清楚了,我就我就打電話找你父母去!」

  「我父母?」余樂尖聲反問,隨即滿面嘲諷,「我有嗎?他們都死了!」

  我心中大驚,腳下一個踉蹌,告訴自己不會的,抓住他的胳膊問:「你胡說什麼?」

  「我有胡說嗎?至從那次我被小雪她爸抓走後回來,媽媽就跟爸爸天天在家吵架,後來爸爸不知從哪得知你死的消息,然後跟我媽大打了一架,那之後我媽就一走了之,再也沒回來過,爸爸整天只知道喝酒,從來不會管我,這不等於都死了。」

  我怒得一掌拍在他腦袋上,「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咒自己父母死?」剛剛失率的心總算回復,就算對父親再怎麼怨,也不希望他不在這個世界上。

  余樂被我拍得眼中微露懼意,到底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怒聲喝斥著讓他帶路,現在這個情況非我能獨自處理,如果父親不管束,他這個寶貝兒子遲早走上不歸路。等走進那個家門時,我算是知道余樂這小子為何叛逆了。

  屋子裡逼仄的腐朽氣息,煙味、酒味環繞,而顯然裡面悄無人聲。余樂回家後就懶散地往沙發上一趟,也不管我,耳朵里塞著耳塞一邊哼曲一邊還翹著腿,一點都沒個學生樣子。一直等到天黑,門才從外面被推開,我轉首去望,愣了兩秒。

  印象中的父親,衣冠束整,面容姣好。眼前這個男人,卻是滿目滄桑,背微駝著,老得不像樣子。他手中還提了兩瓶酒,是超市那種低級的白酒,看清我臉面後,他手上一松,酒摔在了地上,翻滾了幾下才停住。

  而他整個人開始如風中樹葉般顫抖著,眼中是不敢置信。

  我沉肅地站起來,輕聲道:「我沒有死。」旁邊傳來某小子的尖銳嘲笑,我沒理會他,只是平靜地與父親對視。不知為何,在當初看到母親那般激動時,我會覺得心痛,但看著這個賦予我生命的男人,哀戚而痛苦的神色,卻心無異樣。

  是我的心變硬了嗎?還是一再被世事催磨,早已失卻了原來的本心。

  等他情緒平復了些後,我才簡單講述了些車禍後的遭遇,謊稱事後失憶直到前段時間才恢復,這個藉口於他來說要好接受一點。也不等他多感慨,就將余樂這事向他提起,這本是我來的目的,離開前語重心長道:「既然你當初那麼寶貝他,現在就該一如既往的呵護,而不是讓他逐漸走上邪路。」

  從余樂的話中可聽出,這個家庭的破滅,是從我出事以後開始的。可能裡頭有父親的愧疚在內,但我絕不會把這個包袱背在身上,家庭與夫妻的問題,在於他們本身。誰能有那麼大的本事,去主宰別人的人生呢。

  後來連著幾天,我有問錢小舟,得知余樂都沒有再來找過他麻煩,暫時也算放下了心。可心裡卻是揪著隱有不安,許子揚回去這麼幾日,居然沒有再聯絡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神不寧,眼皮也直跳,感覺有事要發生。途經某處,隨意間的駐足而望,對面的某道身影似曾相識,等我仔細看時已經坐進了車內。有人從會所走出來,然後也坐進車內,車子揚長而去。

  若有所思,那個從會所走出來的中年男人我認識,正是那日看到的何老。只是,他們怎麼會有交集?難道是我看錯了?帶著疑慮回到家,又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遲疑了下,還是沒忍住,開始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他的號碼。

  哪知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一直到中斷語音傳來,我沒有勇氣再撥一遍。夜裡就開始渾渾噩噩的做夢,夢境一個又一個,等感覺到震動時,才反應過來是枕頭底下的手機在響。摸出來時手一滑,電話已經接通,我拿起時眯眼看了看,貼在耳邊;「餵?」

  可對面卻不說話,無聲使得氣氛凝滯,當我聽到似有抽噎聲時,驚聲問:「許子揚,你怎麼了?」隨後傳來沉痛到極致的聲音:「淺淺,老爺子沒有了。」

  老爺子這個名詞,一直只存在於他們的口中,我從未見過。但從幾次事情來看,他是個很嚴明,很有原則的人。不敢說去窺探這是個怎樣的人物,但也從未想過第一次見,是在黑白的照片中。

  是程磊到車站來接的我,一見面從他沉鬱的神色可看出,事情是真實發生了。在去許家老宅的路上,他大致跟我講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原來許父從裡頭出來,除去許子揚在外不停走關係周旋外,其中老爺子起了不小的作用。他一生從未求人,為了自己的兒子,向曾經的老戰友低頭求助。可此一時彼一時,許家再不是當初的許家,曾經有多風光,落魄時就有多遭人踐踏。

  哪怕是曾同生共死過的老友,交情再深,在許父這件事上也都規避開來。老爺子在半年多里幾乎踏遍了所有老友的門,也受盡了別人的奚落,他一直堅撐著,沒人知道他其實早已病入膏肓。當初許子揚身受重傷一事就對他打擊頗大,後來又發生許家落敗蕭條,看盡人臉色,他早已要撐不下去。

  所以在許父回家當晚,他就病重了。再好的醫生,再好的醫療設備,也救不回油盡燈枯的老人,所有人都只能悲哀地等待他慢慢閉眼。

  聽著程磊講這些,心中有個聲音在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許家老宅,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巍峨與壯觀,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房子。白色的綾子,黑色的絹花,哀戚的音樂在流轉,我在靈堂前看到了許子揚的身影。落寞、蕭然、悲慟,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是如遺世獨立般的孤絕。

  心頓然抽痛,他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早說的話,哪怕這塊土地再難讓我忍受,我都會立即來到他身邊的。很壓抑,也很難受,他最悲慟的時候,我不在他的身邊。

  目光略轉間,頓住,熟悉的痛又開始泛濫了。那處的角落,人群中站著的身影不是顧卿微又是誰?她在這裡!她的目光哀戚而又憂傷,卻是只凝在他身上。這麼大的事,他到最後才告知我,而在那之前,顧卿微早已趕赴而來陪在他身旁?

  那麼我究竟為什麼要站在這裡?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想要悽然而笑,發覺連嘴角牽動這個微小的動作都不能再勉強,恍然搖頭,轉身朝大門方向走。身後似有程磊的輕喚,我已無心再駐留。

  「若若,別走!」嗓音剛落,手臂就被抓住,清冽的氣息環繞而來。

  我緩緩回頭,凝目在許子傑臉上,那眼中的劇痛幾乎要溢出來,下一秒,我被他拉拽進懷,緊緊抱住。只聽他在耳畔哽咽著說:「若若,是我們太沒用,才會讓老爺子」

  其中的自責與愧疚,讓我難抑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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